黑巖小說

第44章（第1頁）

洛肴莫名聯(lián)想起那趴在人后背上的女鬼，她身若無骨地扭曲著飄蕩，漸漸滑出視線之外，可下一瞬，她竟驀地定在身側(cè)幾尺，冷不丁地用那雙沒有眼仁的眸子平靜地注視著。

他不由自主地回過頭，身后空無一物，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按向后脖頸，與此同時，他聽聞一聲細(xì)如針尖的“?！?。

不是他的關(guān)節(jié)骨聲，倒更像金石相撞，或者說是陌刀環(huán)首的輕輕敲擊。

洛肴將視線挪到段川身上，停云尚未出鞘。他冷靜地停住所有動作，唯有眼瞼偶爾眨動。

是夜，天地澄明，只見霍然一影乍破簾幕，墨袍執(zhí)刀，魑魅般從眼前游過。

寒昭收斂靈息叫人捕捉不到身形，同樣也無法借靈息識物，但他卻猝然扭頭，猛地望向三人藏身地，那雙白眼仁同蔽日一齊泛著冷芒。

洛肴胛骨處皮膚滲出虛汗，從胸脯滾落，滑入灼痛的腰腹。那道被他忽略的傷此時似乎正在高聲喧嚷。

他咀動雙唇，喉根擠出一句：“走?！?/p>

話音未落，那寒昭刀意凌空斬來，三人當(dāng)即蓄力飛身，洛肴指間不知什么時候又躥出那張緗紙，無火自燃，頃刻消成齏粉，他急促道：“玄枵，虛中也，虛在正北，女、虛、危、室四宿，我破前二?！?/p>

人世如何能比擬玄天的遼闊，更遑論不周山余脈，四處陣眼不會真如虛星間疏遠(yuǎn)，他們急遽各尋陣眼，沈珺踅身回眸的青絲流泄斜斜拂過了眼，目光卻清明澄定地透過縷縷如羅線的視障，看見女宿與虛宿——兩個一模一樣，他幾乎辨不清真假的鬼修。

或許是寒昭更容不下那身赭衣，又或許是鬼道修為更讓寒昭戒備，蔽日向鬼修迎面砍下。

那鬼修如紙符捏著兩角分別往反向旋，避開一擊后袖中咻地閃出符篆，二人之間瞬時燃起面火墻，映雪在光燄照天中迅猛突刺。

沈珺見映雪劍，才恍然明悟究竟哪一人是真的洛肴。

而另一鬼修亦是善用符篆咒術(shù)，再有訣語加持，與洛肴共同牽制寒昭，逐漸將他引至虛宿，沈珺和段川見此皆卯力沉氣，浩然靈息自執(zhí)劍之手錚錚而入。

結(jié)界在他們于陣眼靈息匯聚時就似有所感，漫天星辰隨之閃爍。

寒昭幾近虛宿陣眼，鬼修與他纏斗一番已是精疲力竭，生生咽下喉管里的腥甜，腰腹傷口漲熱，汩汩地往外滲著黑血，連那月白“腰帶”都不再扎眼，因?yàn)楸蝗境闪撕汪饕孪嘟念伾?/p>

他暗罵白飄飄仙君的差事怎么比奉旨閻王爺?shù)倪€苦，余光匆匆一瞥沈珺，見漌月仙君向來金剛不壞的從容假面此刻居然如摧枯拉朽，顯出緊張而憂悒的復(fù)雜神色，他心里輕嘆聲罷了，借拿人錢財(cái)與人消災(zāi)做幌子寬慰自己。

逼寒昭到虛宿后鬼修反身躍回女宿，而洛肴獨(dú)自與寒昭抗衡更是處處受制，刀意纏身似千割萬剮，為衣袍浸染更瑰麗的紅。

段川見四人皆抵達(dá)陣眼處，調(diào)動周身靈息，停云直指長穹，當(dāng)空一斬。

湛湛玄輝從搖光的寸寸篆紋透射而出，沈珺凝氣定神，劍影與素月渾如天成。

感受到蔽日聚結(jié)著寒昭霸道強(qiáng)勁的靈息，沈珺下意識地將視線稍移，卻忽似挨了一記石破天驚般的猛錘。

砸得他牙關(guān)緊咬，鬢角冷汗直流。

蔽日即將砍向刀下人脖頸的頃刻須臾，那人手持的一柄映雪刺進(jìn)了沈珺瞳孔里，他的心跳從來沒有哪一刻這么快、這么用力，仿佛銼著蔽骨。

洛肴好似背靠斷頭臺，寒昭手起刀落，生命可就如此這般隨便又輕易的

結(jié)束了。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己。

沈珺心神大震，強(qiáng)迫自己凝氣定神，可映雪劍刺穿眼睛的痛深深地扎了根，在他腦海野蠻生長著，無法不去自嘆自惱自擾自問：怎么回事？究竟哪一個才是洛肴？

水月

洛肴曾在無間道獄受刑罰時閑閑聯(lián)想，內(nèi)臟扯出紛紜的肉絲像孟夏飛絮，而溺亡則是淹沒在潮汐的子宮里，水會成為呼吸，充盈四肢百骸的每一寸。

他聽聞淹死前耳膜會破裂，也確實(shí)在窒息間與萬物隔絕，好似隔著條夸父才能跨越的天塹，曷其有極。意識浮浮沉沉，將死之際卻聽見有人用青澀而稚嫩的童音，一板一眼地誦讀：“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j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