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痕部落的臨時營地,籠罩在一片絕望的寂靜與刺骨的寒風中。破損的窩棚如同巨獸的骸骨,散落在積雪的山坳里??諝庵袕浡难?、焦糊以及更深的、名為饑餓的恐懼氣息。幾個受傷的冰霜巨魔蜷縮在殘垣斷壁下,眼神空洞。孩童低低的啜泣聲,更給這片慘狀添上了令人心碎的注腳。
巨魔老長老格倫瑪顫抖的手指,指向那些被毀壞的儲肉架和空空如也的腌肉坑,聲音嘶啞得如同風干的樹皮:“……能吃的,都沒了。瘋了的雪狼群,還有那頭眼睛冒著黑火的霜爪豹……把過冬的肉,都糟蹋了……”他渾濁的老淚順著深刻的皺紋滑落,滴在雪地上,瞬間凝成冰珠?!坝率總兯赖乃?,傷的傷……打不了獵了……這個冬天……熬不過去了……”
這番絕望的敘述,如同北境最冷的冰錐,刺入了在場每個人的心中。托爾·鐵影緊緊攥著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年輕的臉龐因憤怒和同情而漲紅,他看向坎普,眼中是毫無猶豫的急切:“坎普大哥!咱們……”
坎普·石爪沒有立刻回答。他那張布滿風霜的巨魔面孔,如同巖石般堅硬,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卻如同最精準的秤,緩緩掃過部落的慘狀——破損的窩棚,傷員無神的眼睛,孩子們因饑餓而凹陷的臉頰。然后,他的目光轉(zhuǎn)向身后,那堆他們辛苦一上午獵獲的、還帶著熱氣的獵物:壯碩的雪蹄鹿,毛皮華貴的霜爪豹,肥美的雪兔冰狐……這些原本代表著勝利、榮譽和凱蘭爺爺那該死的賭約的“戰(zhàn)利品”。
一邊是競賽的勝負,是可能面臨的、讓院長爺爺“社會性死亡”的尷尬局面。
一邊是眼前這個瀕臨滅絕的部落,是幾十條活生生的人命,是同為北境生靈最基本的生存權利。
對于坎普這樣的獵手而言,這從來不是一道選擇題。狩獵是為了生存,為了族人。當生存受到威脅,任何獵獲都應優(yōu)先用于延續(xù)生命。這是刻在荒原巨魔血脈中最古老、也最崇高的法則。
他的目光最后與奧德爾·冥淵那雙平靜無波的灰銀色眼眸相遇。奧德爾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個絕對的旁觀者。但坎普能感覺到,這位冥神之子正在以他獨特的方式,觀察并理解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沒有言語交流,沒有激烈爭論??财罩皇菢O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奧德爾的方向點了一下頭。那是一個獵手之間、強者之間的確認。確認接下來的行為,符合某種更深層次的、超越競賽規(guī)則的“道義”。
然后,坎普轉(zhuǎn)回頭,面向老格倫瑪。他巨大的身軀在雪地中投下沉重的陰影,但聲音卻異常沉穩(wěn),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長老?!?/p>
他抬起粗壯的手臂,指向身后那堆小山似的獵物,言簡意賅,卻重若千鈞:
“這些肉,你們留下。應急?!?/p>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施舍的姿態(tài)。只有最直接、最樸實的給予。
老格倫瑪猛地愣住了,布滿褶皺的臉龐瞬間僵住,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他渾濁的眼睛瞪得極大,目光在坎普沉靜的臉、托爾急切的表情以及那堆實實在在的、足以拯救部落的肉山之間來回移動。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驚喜如同雪崩般沖擊著他衰老的心臟,讓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噗通”一聲,老格倫瑪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中,老淚縱橫,用額頭緊緊貼著地面,發(fā)出哽咽的、帶著哭腔的呼喊:“恩人!恩人啊!強大的獵人!陌生的同族!冰痕部落……永世不忘您的大恩!”他身后的巨魔們,也仿佛看到了神跡降臨,紛紛跪倒一片,嗚咽聲和感激的叩頭聲此起彼伏。
托爾看到這一幕,鼻子一酸,熱血直沖頭頂,他趕緊上前,和坎普一起用力將老長老攙扶起來:“長老快起來!這不算什么!你們活下去最重要!”
奧德爾靜靜地注視著這充滿原始情感沖擊的場面。他的灰銀色眼眸中,數(shù)據(jù)流無聲地加速流轉(zhuǎn),記錄著每一個細節(jié):巨魔們感激的淚水所蘊含的鹽分與情緒激素波動,坎普做出決定時微妙的能量趨向(從競爭性轉(zhuǎn)向利他性),托爾情緒感染的生理指標變化,以及這一行為對部落生存概率的即時提升幅度(根據(jù)肉量估算,提升約67。4%)。
“行為記錄:高優(yōu)先級資源(獵物)的所有權轉(zhuǎn)移?!彼趦?nèi)心冷靜地更新著日志,“動機:基于對‘群體生存危機’的認知與共情反應。執(zhí)行者:坎普·石爪(主導)、托爾·鐵影(支持)。本機狀態(tài):默許、觀察。社會效益評估:顯著正向。該行為導致原定‘競賽’目標完成率降至0%,但符合更高級別的‘生命延續(xù)’與‘區(qū)域穩(wěn)定’邏輯優(yōu)先級。”
他注意到,在做出這個決定后,坎普和托爾身上的能量場,雖然失去了“競賽獲勝”帶來的短期興奮峰值,卻呈現(xiàn)出一種更加穩(wěn)定、更加厚重的光輝。那是一種……源于內(nèi)心確信的、名為“心安理得”的能量狀態(tài)。
坎普和托爾開始動手,幫著部落里還能行動的巨魔將獵物拖到營地中央,指揮他們?nèi)绾伪M快處理、儲存,以免凍壞或被其他饑餓的生物偷走。奧德爾沒有參與具體的體力勞動,但他安靜地走到營地邊緣,目光掃過那些破損的窩棚和防御工事,灰眸中閃過一絲計算的光芒。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虛劃,幾個極其黯淡、幾乎看不見的灰色符文悄然沒入幾處關鍵位置的冰層和巖石中。這些符文不會提供溫暖,也無法變出食物,但能在夜晚散發(fā)出極其微弱的、驅(qū)散低級狂化野獸的氣息波動,算是一點微不足道的附加保障。
做完這一切,他退回原地,繼續(xù)他的觀察。對他而言,救助行為本身是觀察對象,而后續(xù)的影響,則是更重要的長期數(shù)據(jù)。
當最后一頭雪蹄鹿被巨魔們感激地抬走,男生組的身后已經(jīng)空空如也。競賽的成果,化為了延續(xù)生命的希望。
托爾拍了拍手,雖然兩手空空,但臉上卻洋溢著一種比狩獵成功更燦爛的光彩,他咧嘴笑道:“坎普大哥,奧德爾老兄,咱們這事,干得漂亮!”
坎普點了點頭,巨大的手掌拍了拍托爾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