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桶鬧劇過后,凱蘭·鐵影的復(fù)健似乎進入了一種新的、更加令人捉摸不定的階段。他不再整天窩在昏暗的房間里,也不再完全抗拒莉維婭那份過于詳細的計劃表(雖然依舊會對其中的條目發(fā)出不屑的哼聲)。他開始更頻繁地要求“去外面走走”。
這些“走走”毫無規(guī)律可言。有時是在清晨爐火尚未完全燃起時,他拄著劍鞘,沉默地站在“泰坦之心”門口,看著鋼鐵之砧在稀薄的晨光中蘇醒,鐵錘敲擊聲由疏到密,如同這座城市的心跳。有時是在黃昏,他會在廣場邊緣——那頭雷鱗巨龍曾經(jīng)肆虐的地方——駐足良久,看著矮人工匠們熱火朝天地修復(fù)被破壞的建筑,熔化的金屬火花如同逆飛的流星雨。
莉維婭和珊瑚則忠實地扮演著跟班和護衛(wèi)的角色,盡管她們能提供的“護衛(wèi)”實在有限。莉維婭依舊會一絲不茍地記錄他的心率、行走距離和外部環(huán)境數(shù)據(jù),試圖找出他狀態(tài)變化的規(guī)律,卻總是徒勞無功。珊瑚則負責(zé)應(yīng)付好奇圍觀的矮人小孩,或者用她越來越熟練的溝通技巧,從路過的矮人大嬸那里換來一些溫?zé)岬拿姘蛉鉁?/p>
布雷克成了凱蘭的小尾巴,模仿著爺爺?shù)牟椒ズ统聊?,偶爾會撿起地上奇形怪狀的石頭或金屬碎片,獻寶似的塞進凱蘭手里。凱蘭通常只是瞥一眼,有時會隨手扔掉,有時則會捏在粗糙的掌心里摩挲一會兒。
變化發(fā)生在一次看似尋常的“散步”歸來。
那天,凱蘭沒有直接回房間,而是在酒館大廳那個他霸占了數(shù)百年的角落座位前停下了腳步。吧臺上,那個銀質(zhì)相框和烏木骨灰盒依舊靜靜地待在原地,被格倫老板擦拭得一塵不染,仿佛時間的流逝與之前的混亂都與它們無關(guān)。
凱蘭的目光落在相框中芙蕾雅燦爛的笑臉上,久久沒有移開。他的背影顯得格外沉重,握著劍鞘的手指微微收緊。
莉維婭和珊瑚屏息站在他身后,不敢打擾。
良久,凱蘭極其緩慢地、艱難地彎下腰——這個動作依舊會讓他痛得悶哼——他沒有去碰相框或骨灰盒,而是伸出另一只空著的手,抓住了靠在吧臺陰影里的一樣?xùn)|西。
那是山岳誓約。
自巨龍之戰(zhàn)后,這把巨劍就被隨意地放在這里,仿佛只是件普通的擺設(shè)。
凱蘭的手指拂過劍柄上那個細微的矮人符文,動作輕柔得與他龐大的身軀格格不入。然后,他深吸一口氣,猛地發(fā)力!
“鏗……”
沉重的巨劍被他單手提起,劍尖離地,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金屬摩擦聲。他顯然依舊虛弱,手臂因這重量而微微顫抖,背后的傷疤再次凸顯出來。
但他沒有放下。他就這樣拄著劍鞘,單手提著這把象征著他過去榮耀與傷痛的巨劍,沉默地、一步一頓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莉維婭和珊瑚面面相覷,連忙跟上。
回到房間,凱蘭將山岳誓約輕輕靠在了床頭,與那雙丑襪子并排。他沒有再多看它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早就該做的事。
但從那天起,房間里多了一項新的、固定的“儀式”。
每當(dāng)清晨醒來或黃昏時分,凱蘭會坐在床邊,不再是望著天花板發(fā)呆,而是會拿起那塊擦拭相框的軟布,開始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山岳誓約的劍身。
動作緩慢,甚至有些笨拙,因為重傷初愈的手臂依舊無力。但他擦得極其認真,仿佛要拭去的不僅僅是灰塵,還有數(shù)百年來積壓的銹蝕與遺忘。寬厚的劍脊、古老的符文、那道在龍息沖擊下留下的細微裂紋……他的手指會仔細地撫過每一寸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