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5章 祖父的獨白（第1頁）

凱蘭·鐵影最終也沒能在星脈圣所的能量核心室里找到他心心念念的“最好的酒”。在莉維婭瀕臨徹底爆炸、用一連串關(guān)于能量回路穩(wěn)定性與酒精的分子結(jié)構(gòu)如何沖突的專業(yè)術(shù)語（雖然沒人聽懂但能感受到其中的怒火）的咆哮中，他總算意識到這里確實不是暢飲的地方。

那股得知喜訊后無處宣泄的、混合著狂喜、激動與某種更深沉情緒的澎湃能量，在他體內(nèi)左沖右突。他需要空間，需要一個熟悉的地方，需要…一個能對話的人。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沒有驚動還在為被他拍壞的門框和踩凹的地板而頭疼的孫子。只是像一頭沉默下來的遠(yuǎn)古巨象，獨自一人，悄無聲息地穿過圣所內(nèi)部那些對他而言略顯狹窄的通道，憑借著古老血脈的指引和記憶，找到了通往北境的遠(yuǎn)程傳送陣。

光芒閃過，北境熟悉的、帶著冰雪氣息的凜冽空氣涌入肺腑，遠(yuǎn)比星脈圣所那經(jīng)過精密調(diào)節(jié)的空氣更讓他感到自在。他沒有停留，邁開大步，朝著星脈城深處那家他光顧了上百年的“泰坦之心”酒館走去。

酒館老板老格倫，一個胡子編成粗辮子的老矮人，對這位傳奇城主的突然造訪毫不意外，只是看著他臉上那復(fù)雜得難以形容的表情，明智地沒有多問，只是默默指了指酒館最里面那個最結(jié)實、最安靜、通常只留給凱蘭的角落卡座。

很快，一整桶矮人烈火蜜酒，幾只厚實的陶土酒杯，以及幾盤堆得跟小山一樣的、油光锃亮的烤巖蹄獸肉腿被送了上來。

凱蘭沒有立刻痛飲。他巨大的、布滿老繭的手掌在身旁的空位上摸索著，然后，極其小心地，拿出了三樣?xùn)|西。

首先是一張用魔法固化過的合影。照片上的背景是星脈圣所外的平臺，陽光正好。畫面中心是笑得一臉傻氣、露出滿口白牙的布雷克。他的左邊，是正努力想擺出嚴(yán)肅表情卻難掩笑意的莉維婭，她的惡魔角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右邊，則是珊瑚，她親昵地?fù)е祭卓说母觳?，笑得如同最燦爛的陽光，魚尾俏皮地甩起一滴水珠。而照片的最邊緣，阿斯特不知何時溜進(jìn)了鏡頭，他一只手優(yōu)雅地搭在莉維婭肩頭，另一只手卻在她頭頂比了個搞怪的星穹V字手勢，臉上是他招牌式的、帶著些許戲謔的迷人微笑。這是三年前一次難得的閑暇時，阿斯特用魔法留下的影像，充滿了鮮活的氣息。

接著，他拿出的是一個樣式古樸、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金屬盒子，上面銘刻著泰坦一族的古老紋路——那是芙蕾雅的骨灰盒。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最后，是一張微微泛黃、被摩挲過無數(shù)次的硬紙照片。照片上，年輕的凱蘭·鐵影穿著舊式的軍裝，笑得豪邁不羈，而他身邊，倚靠著他、同樣笑得明媚動人的，正是芙蕾雅。她那雙如同北境晴空般的藍(lán)色眼睛里，閃爍著熱情與勇敢的光芒，一頭紅發(fā)如同燃燒的火焰。那是他們剛剛訂婚不久后拍的。

凱蘭將骨灰盒和芙蕾雅的照片并排放在桌子內(nèi)側(cè)，然后將那張充滿歡笑的彩色合照，靠在了骨灰盒前面。

他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后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碰了碰照片上芙蕾雅的笑臉，仿佛怕驚擾了什么。接著，他猛地抱起酒桶，將殷紅如血、烈如熔巖的蜜酒嘩啦啦地倒?jié)M最大的陶杯，仰頭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仿佛點燃了他胸腔里積壓的情緒。

“老婆子……”他開口了，聲音不再是圣所里的洪鐘大呂，而是變得低沉、沙啞，甚至帶著一絲罕見的顫抖。他對著那張泛黃的照片，對著那個冰冷的盒子，開始了獨白。

“你看到了嗎？”他又倒?jié)M一杯酒，沒有喝，只是看著杯子里晃動的倒影，“咱們的傻孫子…布雷克那小子…要娶媳婦了?！?/p>

他咧開嘴，想笑，但嘴角的弧度卻有些僵硬，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紅色。

“那姑娘…叫珊瑚…是人魚族的小公主…嘿，真是個…真是個不得了的姑娘。”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驕傲和感慨，“又厲害又開朗，笑起來…笑起來跟你當(dāng)年一樣，沒心沒肺的，能照亮整個北境似的…膽子也大，敢指著瑪拉格斯的鼻子罵…配咱們家這傻乎乎的小子，真是…真是…”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最準(zhǔn)確的詞，最終卻只是重重地、重復(fù)地低語：“…真是太好了。”

又是一杯酒下肚。烈酒和情緒一同上涌，讓他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他伸出大手，粗糙的指腹一遍遍擦拭著芙蕾雅照片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塵。

“你要是還在…你肯定喜歡她…你肯定會拉著她的手，說個不?！言蹅儺?dāng)年那點糗事全都抖摟出來…”他說著，仿佛看到了那個畫面，臉上露出了一個混合著幸福和痛苦的笑容。

然后，他的聲音更低了，幾乎變成了含混的咕噥，巨大的頭顱微微垂下，陰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芙蕾雅…我…我好想你啊…”這句話仿佛抽掉了他一部分力氣，讓他寬闊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要是你能親眼看到…該多好…你要是能…能罵我又喝這么多酒…該多好…”

一滴滾燙的、熔金般的淚水，終于無法再被強(qiáng)韌的眼眶束縛，掙脫出來，沿著他飽經(jīng)風(fēng)霜、刻滿堅韌線條的臉頰滾落，重重砸在原木桌面上，留下一個深色的、小小的濕痕。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傳奇的泰坦，北境的守護(hù)者，星脈城的城主，此刻像一個最普通的、思念亡妻的老人一樣，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對著冰冷的骨灰盒和永遠(yuǎn)不會再回應(yīng)他的照片，無聲地流著淚。只有偶爾抑制不住發(fā)出的、極其沉悶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混合著濃烈的酒氣，回蕩在安靜的角落里。

窗外北境的風(fēng)雪似乎也變得溫柔了些，不敢打擾這位巨人最深沉的悲傷與最復(fù)雜的幸福。

他就這樣，對著他最愛的人們，對著他永恒的遺憾，喝了一整夜，說了一整夜。

直到晨曦微露，直到空了的酒桶滾落在地，直到那巨大的、布滿淚痕的臉上，最終帶著淚痕與一絲疲憊的釋然，伏在桌案上沉沉睡去。他的大手，依舊緊緊按著那張三年前的合照，仿佛那是連接過去與現(xiàn)在、悲傷與喜悅的唯一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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