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著這罐“絕命水”,平靜地走回他的地里,仔細地給每一個埋下種塊的土坑澆上那么一點。滾燙的、蘊含著毀滅能量的液體滲入粘稠的黑泥,發(fā)出細微的滋滋聲,騰起幾縷彩色的輕煙。
不遠處,幾個穿著殘破法袍、臉上還帶著血污的修士正合力掀開一塊巨大的神像碎片翻找著什么。其中一個眼尖,看到了王鐵柱澆水的動作,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喂!老丈!那水…那水碰不得?。≌瓷仙窕甓家晃廴救郾M的!”他扯著嗓子喊,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不理解。
王鐵柱直起腰,抹了一把額頭上沾的黑泥,渾濁的目光掃過那修士和他身邊同伴緊張的臉。他舉起那個破瓦罐晃了晃,罐里的琉璃色液體安靜流淌。
“水就是水,有啥碰不得的?”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戰(zhàn)場隱約的轟鳴,“俺看你們找的那些個亮閃閃的玩意兒,”他下巴朝修士們腳邊幾件散發(fā)著微光的兵器殘骸努了努,“還沒俺這罐子好使咧?!?/p>
修士們面面相覷,看著他手里的破瓦罐,又看看自己費勁巴拉挖出來的法寶碎片,一時竟無言以對。其中一人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這破瓦罐怎么可能比得上神器,但看著罐子里那平靜流淌的、足以讓他們魂飛魄散的“泉水”,終究是什么都沒說出來。
王鐵柱不再理會他們。他放下瓦罐,順手抄起靠在一邊的鋤頭。鋤板寬厚,單面開刃,刃口在昏暗中閃著冷硬的微光。他用粗糙的手指隨意地敲了敲鋤板,發(fā)出“鐺、鐺”兩聲沉悶卻極其扎實的回響。
“瞧見沒?”他對著兒子,也像是自言自語,語氣篤定,“啥神器,啥法寶,花里胡哨的,關(guān)鍵時刻頂個球用?干活兒啊,還得是這老伙計!”他拍了拍鋤頭柄,“順手,有勁兒,不瞎晃悠!”
鐺!他又重重敲了一下鋤板,那聲音甚至短暫壓過了遠處神魔交戰(zhàn)的能量爆鳴,像在宣告某種樸素真理的回歸。
王小柱看著父親那張被焦土和風霜刻滿的臉,再看看那把陪伴了父親大半輩子的鋤頭,又看看周圍滿地流光溢彩卻在不斷崩毀斷裂的神器碎片,心頭那點因為身處神魔戰(zhàn)場而帶來的巨大惶恐和渺小感,似乎被這“鐺鐺”兩聲敲散了不少。
幾天后,奇跡般地,在這片被神力反復蹂躪、寸草不生的死地上,王鐵柱的“土豆田”里,冒出了一點點嫩綠色的尖芽。那綠色微弱得如同蟬翼,在無處不在的昏沉污濁中,脆弱得讓人心顫。然而它們確實存在著,倔強地刺破了油亮粘稠的黑泥,指向灰暗的天空。
王小柱守在田壟邊,眼睛幾乎不敢眨。他爹靠在旁邊一塊尚有余溫的裝甲板上打盹,那把鋤頭就枕在腦袋下面。
一陣凌厲的破空聲陡然撕裂了沉悶的空氣!一道刺目的金光如同神罰之矛,裹挾著令人窒息的威壓,直插王鐵柱那片剛剛冒芽的田地中心!目標赫然是針對那片剛剛顯露的生機!
“小心!”王小柱魂飛魄散,嘶聲尖叫。
打盹的王鐵柱猛地睜開眼!渾濁的老眼里沒有絲毫睡意,只有一種近乎本能的、護犢子般的兇悍!他甚至來不及起身,枕在頭下的鋤頭已經(jīng)被他閃電般抽出!完全是下意識地、幾十年揮舞農(nóng)具形成的肌肉記憶,鋤頭帶著沉悶的風聲,斜撩而上!動作笨拙、直接,沒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就是一個莊稼漢鋤地時,隨手撩開擋路石頭的力道和角度!
鏘——?。?!
一聲尖銳到刺穿耳膜的金鐵交鳴炸響!
鋤板那單面開刃的寬厚刃口,結(jié)結(jié)實實地磕在了那道疾馳而至的金光前端!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
那道氣勢洶洶、足以洞穿山岳的金光,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嘆息之墻!金光表面流轉(zhuǎn)的神圣符文瞬間崩碎湮滅!金光本身發(fā)出一聲哀鳴般的尖銳顫音,竟被那樸實無華的鋤板硬生生磕飛了出去!像一塊被頑童打飛的瓦片,打著旋兒,斜斜地扎進旁邊焦黑的土里,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露出本體——一柄斷裂的、黃金鑄就的短矛矛尖。
而王鐵柱手中的鋤頭,鋤板上連一絲細微的劃痕都沒有留下。只有一點飛濺的金色碎屑粘在刃口上,閃爍著諷刺的光芒。
一個身穿金邊白袍、面容英俊卻扭曲的年輕修士從半空跌落,踉蹌幾步才站穩(wěn)。他盯著那釘在地上的黃金矛尖,又猛地抬頭看向王鐵柱手里那把灰撲撲的鋤頭,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荒謬感。
“不…不可能!”他失聲尖叫,聲音因難以置信而變調(diào),“那是圣天使之矛的碎片!蘊含一絲審判神力!怎會被…被一把破鋤頭……”
王鐵柱已經(jīng)站了起來。他看都沒看那失魂落魄的修士,只是心疼地彎腰,小心翼翼地檢查著剛才金光差點落下的地方。幾棵嫩芽被勁風吹得有些歪斜,但并未受損。
“呸!”他朝著金光射來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濃痰,濃痰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落在那柄黃金矛尖旁邊,濺起點塵土。
“瞎了你的狗眼!”王鐵柱扯著嗓子,對著那呆若木雞的白袍修士吼道,聲音洪亮得如同炸雷,“俺這點苗子招你惹你了?毛毛躁躁的,滾遠點!再碰俺的莊稼,老子拿鋤頭給你腦袋開瓢!”
他揚了揚手里沾著點金色碎屑的鋤頭,兇相畢露。那把鋤頭在他手里,此刻竟比任何斷劍殘矛都顯得更具威懾力。白袍修士被他吼得一哆嗦,嘴唇囁嚅了幾下,終究沒敢再吭聲,灰溜溜地轉(zhuǎn)身飛遁而去,連地上的黃金矛尖碎片都不敢回頭看一眼。
王小柱長長松了口氣,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他看著父親那把依舊樸實無華的鋤頭,再看看地里頑強挺立的嫩芽,第一次覺得,或許這東西,真的比那些閃閃發(fā)光的神器…更可靠?
土豆秧在污穢與神力的滋養(yǎng)下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抽枝展葉。它們爬上了王鐵柱用捆仙繩殘骸搭建的架子。深綠色的葉片肥厚得驚人,表面覆蓋著一層油膩膩的蠟質(zhì)光澤,葉脈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暗紫色,仿佛內(nèi)部流淌著濃縮的毒液。藤蔓粗壯虬結(jié),纏繞在黯淡的光索架子上,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像是骨骼在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