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過了十秒鐘,王鐵柱喉嚨里才發(fā)出一聲拉風箱般的、極度壓抑的抽氣聲。
“嗬——?。?!”
緊接著,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猛烈噴發(fā)!
“哇——?。。?!”
王鐵柱猛地彎下腰,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干嘔。他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眼淚、鼻涕、口水不受控制地狂飆而出!那模樣,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從喉嚨里摳出來!
“水…水…嘔…給我水…?。。 彼粏〉睾拷兄?,聲音都變了調。
葉小機靈手忙腳亂地遞過一瓶水。王鐵柱搶過來,對著嘴猛灌,咕咚咕咚幾大口下去,才勉強壓下喉嚨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恐怖感覺。
他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艙壁,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臉上的醬紫色慢慢褪去,變成了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眼神都有些渙散。過了好半天,他才緩過勁來。
“他…他姥姥的…”王鐵柱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他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向那盆深褐色的液體,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恐懼、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
“這…這玩意兒…”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從牙縫里擠出帶著哭腔的嘶吼:
“比俺娘腌的咸菜還上頭??!”
這聲嘶吼,仿佛引爆了某種情緒開關。吼完之后,王鐵柱并沒有繼續(xù)咒罵,反而像被抽干了力氣,靠著艙壁,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那極致的苦澀,如同最粗糲的砂紙,狠狠刮過他的味蕾和神經,卻在痛苦的風暴過后,留下了一片奇異的空曠。
船艙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牛犇犇嚇得幾乎要跪下磕頭了。葉小機靈則死死盯著終端屏幕,上面正顯示著王鐵柱身體各項指標的瘋狂波動,尤其是腦波圖,呈現出一種前所未見的、劇烈震蕩后又歸于異常平穩(wěn)的奇特波形。
王鐵柱緩緩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上糊成一團的眼淚鼻涕。他的眼神不再是痛苦和憤怒,而是陷入了一種迷茫的、帶著水光的追憶。
“俺…俺小時候…”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遙遠的回響,“家里窮…揭不開鍋…俺娘…俺娘為了省糧食…每年秋天…就腌兩大缸咸菜…蘿卜纓子、白菜幫子…啥都往里塞…鹽巴放得死多死多…齁得能當毒藥用…”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仿佛又嘗到了那刻骨銘心的咸澀:“那咸菜…是真苦啊…苦得俺舌頭都麻了…咽下去像吞刀子…嗓子眼火辣辣地疼…可沒辦法…不吃就得餓死…俺娘每次看俺吃得齜牙咧嘴…就偷偷抹眼淚…”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沉入了記憶的深潭:“有一年…冬天來得特別早…雪下得賊大…咸菜缸都凍裂了…俺娘怕剩下的咸菜壞了…就拼命用鹽…那味道…嘿…”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俺現在想起來…舌頭根子都發(fā)緊…苦得能把人天靈蓋掀開…”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那盆深褐色的粘稠液體,眼神里充滿了不可思議:“可剛才…剛才喝那玩意兒…前頭那股子苦勁兒…那股子直沖天靈蓋、要把人五臟六腑都擰成麻花的苦…就跟俺娘那年冬天腌的咸菜…一模一樣!不!比那還狠!還絕!”
葉小機靈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里的關鍵:“一樣苦?然后呢?”
“然后?”王鐵柱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味那短暫瞬間的后續(xù),“然后…那股子苦勁兒過去之后…嘴巴里…好像…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他咂吧著嘴,眉頭緊鎖,似乎在努力捕捉那稍縱即逝的感覺:“苦…還是苦…可苦里頭…好像…好像透出一點點…甜?不是糖的那種甜…說不清…像…像俺小時候餓得不行,偷吃了隔壁張嬸家地里一個沒熟透的野果子…又酸又澀…可嚼到最后…芯子里有點回甘…就那么一絲絲…讓人覺著…前面受的罪…好像…好像也沒那么難受了?”
他越說越不確定,但眼神卻亮了起來:“對!就是這種感覺!苦得你恨不得把舌頭割了,可苦到盡頭…好像…好像心窩子里…反而…反而有點舒坦了?”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邪門!真他娘的邪門!”
葉小機靈立刻將王鐵柱的描述輸入終端,結合之前的掃描數據,飛快地構建模型。屏幕上,代表“債務消化酶復合體”的分子結構正在模擬王鐵柱的口腔環(huán)境,分解著代表“天道債務污染”的黑色鏈條。隨著分解,黑色鏈條崩解,釋放出微弱的、代表“正向情感”的藍色光點,而酶復合體本身也轉化出一種新的、淡金色的物質。
【模擬結果:目標液體具備強力‘情感錨定’效果。極端負面味覺刺激(苦澀)可短暫壓制并剝離表層情緒,其核心的‘債務消化酶’能分解部分精神污染,釋放底層被封存的微弱正向情感(回甘),產生類似‘苦盡甘來’的心理映射?!咳~小機靈念出結論,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根本不是奶茶!這是一種…情感凈化濃縮液!我們叫它…‘憶苦思甜茶’!”
“憶苦…思甜?”牛犇犇聽得云里霧里,但看著王鐵柱那復雜又真實的表情,再聞著那盆液體確實不再致命的古怪氣味,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那被生活壓彎的脊梁里冒了出來。他顫抖著聲音問:“神…神仙…這…這茶…能賣嗎?”
王鐵柱還沉浸在那種苦盡回甘的復雜情緒里,聞言猛地抬頭,看著牛犇犇那張寫滿渴望的臉,再看看葉小機靈屏幕上跳動的數據,最后目光落回那盆深褐色的“憶苦思甜茶”上。
他臉上的淚痕還沒干,嘴角卻緩緩咧開一個極其復雜、混合著痛苦、回味、以及一絲瘋狂的笑容。
“賣!”王鐵柱一拍大腿,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豪氣,“給這玩意兒定價!就按…按‘流淚價’賣!一杯…一杯199!少一分錢都不行!喝下去不流淚的,俺王鐵柱倒貼他一千塊!”
船艙里,狗蛋似乎感應到了什么,伸出巨大的舌頭,滿足地舔了舔金屬盆的邊緣,發(fā)出“吧唧吧唧”的聲響。那盆深褐色的液體,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蘊藏著滌蕩靈魂的苦澀與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