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寒風,裹著雪后特有的清冽,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粒,順著豆腐堰的堤埂肆意穿行。
我縮了縮脖子,把下巴埋進棉襖的領(lǐng)口——這件棉襖是母親去年給我做的,今年穿已經(jīng)有點短了,袖口露出一小截手腕,被風吹得冰涼。
可我沒心思管這些,雙手緊緊扶著符手高大師的胳膊,生怕他再摔倒。
符手高大師比父親還要高半個頭,肩膀?qū)拰挼?,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深藍色粗布棉襖,袖口和領(lǐng)口都縫著補丁,卻依舊平整干凈。
我扶著他的時候,指尖能摸到棉襖布料上粗糙的紋理,還能隱約感知到他體內(nèi)那股紊亂卻依舊堅韌的“氣”——那“氣”像被狂風攪亂的溪流,卻又透著一股不放棄的勁兒,是他常年給人看病、跟病痛較勁,又總在山里跟草木打交道,和天地“氣”脈慢慢磨出來的獨特印記。
我今年才十一歲半,個頭剛過父親的腰際,扶著符手高大師的時候,得微微踮起腳尖,胳膊也得舉著,不一會兒就有點酸了。
可我不敢松手,只敢偷偷換了個姿勢,用胳膊肘輕輕頂著他的胳膊,繼續(xù)撐著。
后來我才知道,就是這短短幾分鐘的攙扶,在命運的長卷里,悄悄寫下了一段和家族使命緊緊綁在一起的緣分——他的女兒符佳華,會在開春后跟著家人搬來憂樂溝,住在離我家不遠的西頭。
我們會在一個清晨,因為都蹲在堰邊看水鳥相識,會因為都想護著豆腐堰的魚蝦,慢慢成了能一起分享秘密的朋友。
只是那時候的我,還不懂“緣分”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眼前這位長輩臉色發(fā)白、站不穩(wěn),需要有人扶一把。
在那一扶之間,我沒說一句話。
我嘴笨,跟不熟悉的長輩說話總?cè)菀拙o張,可我心里有好多話想告訴他——我知道他是個好醫(yī)生,去年隔壁王奶奶咳嗽得睡不著,就是他背著藥箱走了三里路來給看的?。晃疫€知道他采草藥的時候,總把最嫩的芽留給村里的小孩當零食。
這些心意,我沒法用嘴說,就試著用父親教我的“氣感共鳴”小法門,把對他的敬重、對他救死扶傷的欽佩,化成一縷溫溫的“意”——那“意”像剛溫好的米湯,帶著點暖乎乎的勁兒,輕輕飄進他的感知里。
閉著眼睛的時候,我能模糊地“看”到他體內(nèi)的情況:他的經(jīng)絡(luò)像奶奶梳頭時不小心弄亂的線團,纏在一起,還透著股冷森森的邪勁兒,是剛才被天地間紊亂的“氣”脈反噬弄的。
我的“意”就像奶奶那把磨得光滑的小木梳,一點一點地順著那些打結(jié)的地方捋,雖然沒法一下子都捋順,卻能讓那些亂線松快些。
我還想讓他知道,要是以后豆腐堰遇到麻煩,比如水里又出現(xiàn)奇怪的黑影,或者有人搞破壞,我能幫上忙——不用我多說,他輕輕拍了拍我扶著他的手,那力道很輕,像怕碰疼我似的,我就明白,他都懂了。
因為我清楚,我和村里其他十一歲半的孩子不一樣。
狗蛋哥喜歡爬樹掏鳥窩,二丫姐擅長跳繩踢毽子,我卻能“聽”到草葉生長的聲音,能“聞”到水里有沒有邪祟的氣,父親說我是能和天地“氣”脈說話的“意者”。
這不是用來玩耍的本事,是父親坐在門檻上,拿著爺爺留下的舊書,一字一句跟我說的“陳家孩子該扛的責任”——我們家守了豆腐堰三代人,現(xiàn)在該輪到我和哥哥出力了。
雖只是短短幾息的接觸,我和符手高大師卻像坐在一塊說了一下午話似的,他心里想的事,順著“氣”飄進我腦子里,清清楚楚的:他給人看病的時候,不只會摸脈,還會盯著病人的手腕看,看那地方的“氣”夠不夠足,夠不夠順;他去山里采草藥,專挑那些葉子上掛著露珠、“氣”最足的枝葉,說這樣的藥效果最好;最近這半個月,他總覺得豆腐堰的水不對勁,白天看著清清亮亮的,一到晚上,就透著股冷森森的邪勁兒,連他養(yǎng)的魚都不愛靠近岸邊;他還怕三年前在鄰縣搞出大亂子的“玄機子”來這兒——聽說那人會用邪術(shù),能讓好好的人變得瘋瘋癲癲,上次鄰縣出事后,他還特意去幫忙治過病,知道那人有多厲害。
這些事,他沒跟任何人說過,我卻都“聽”到了,像聽他在我耳邊輕輕講一樣。
而我身上那股和天地正氣連著的“意”氣,也被他察覺到了。
他原本有些蒼白的臉,突然亮了一下,眼睛也瞇起來,仔細打量著我,從我的頭發(fā)看到我的鞋子,好像要把我身上的秘密都看出來似的。
我知道,他猜著我是誰了,猜著我有能幫上忙的本事了。
沒錯,我是“意者”。
在我們陳家,十七歲的哥哥月龍是家里的“小英雄”,也是憂樂溝的“小英雄”——他練的“近月斬”能劈開碗口粗的木樁,去年冬天還趕跑過偷莊稼的野豬,村民們見了他,都會笑著喊“月龍小伙子好樣的”。
哥哥是守護家園的“快刀”,能沖在前面擋危險。
而我,月平,才十一歲半,跑起來沒哥哥快,跳起來也沒哥哥高,扔石頭連狗蛋哥都比不過,可我有我的本事——我能靠“意”氣感知好多別人看不到的事。
父親說我是家里的“小雷達”,能提前發(fā)現(xiàn)危險,還總跟哥哥說“帶著平平,咱們能少走好多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