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fēng)裹著江南特有的潮濕水氣,狠狠拍在臨江府的碼頭上。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發(fā)滑,清風(fēng)領(lǐng)著幾名隨從匆匆奔來,靴底踏過路面時濺起細碎的水花——可終究晚了一步。
遠處載著蕭景宸的船已揚起青帆,船槳劃開江水的聲響漸漸被風(fēng)聲吞沒,最后縮成水天相接處的一個小黑點。清風(fēng)望著那抹影子消失在霧色中,指節(jié)無意識地攥緊了腰間的佩劍,指腹蹭過冰涼的劍鞘,滿是懊惱。
半晌,清風(fēng)才重重嘆了口氣,聲音被江風(fēng)扯得有些散:“罷了,先回去復(fù)命。”說罷,率先轉(zhuǎn)身,背影在晨霧里顯得格外沉郁。
接下來的幾日,臨江府的疫情如同脫韁的野馬,徹底失控。原本還能勉強維持秩序的街巷,如今已是十室九空。臨街的鋪子大多虛掩著門板,偶有幾聲無力的咳嗽從緊閉的窗欞漏出,巷口的墻角下,甚至能看見來不及收斂的薄棺,上面只蓋著一張破舊的草席。
裴忌站在府衙的二樓,望著樓下空寂的街道,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他昨日剛派去臨安的探子今早傳回消息,說臨安的災(zāi)情比臨江府更甚——城門口的防疫柵欄早已形同虛設(shè),守城的兵士倒了大半,城中百姓連尋一口干凈水喝都難,整個臨安城,幾乎成了一座被瘟疫籠罩的死城。
裴忌心中焦灼,他在抵達臨江府的那個深夜,燭火燃了整整半宿。他伏案疾書,將臨江府的慘狀、疫情的蔓延速度,以及蕭景宸遲遲未到的消息,一字一句都寫進奏折里。
奏折寫罷,他親自將其封入竹筒,喚來最得力的親信,囑咐道:“飛鴿傳書回京,務(wù)必交到陛下手中?!?/p>
不過三日,那封奏折便出現(xiàn)在了龍書案上。陛下捏著奏折的手指越收越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讀到“蕭景宸未至,臨江府疫民哀嚎”時,他猛地將奏折摔在案上,隨手抓起案頭那方上好的端硯,狠狠砸向地面?!芭椤钡囊宦暣囗?,硯臺四分五裂,墨汁濺得滿地都是,連鋪在地上的明黃色地毯都染了一片漆黑。
“這個孽障!”陛下的聲音里滿是震怒,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江南百姓在水深火熱里掙扎,他倒好,竟枉顧人命!”
一旁侍立的李德順見狀,嚇得魂都快飛了。他連忙膝行上前,膝蓋在金磚上磕地發(fā)響,連垂在身側(cè)的手都在微微發(fā)顫:“陛下,您保重龍體啊!想必二殿下定是路上遇了什么變故,才耽擱了行程,絕非有意延誤。”
“變故?”陛下冷笑一聲,語氣里滿是失望,“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朕當初還想著,若他能在江南穩(wěn)住局面,便再給他些差事歷練,可如今看來,是朕錯了!他跟他那個母后,簡直就是……”
后面的話越來越難聽,李德順哪里敢再聽?他連忙伏在地上,頭埋得更低:“陛下息怒!好歹裴大人已經(jīng)到了臨江府,裴大人素有才干,定能穩(wěn)住局面,您可千萬不能氣壞了身子??!”
聽到“裴忌”二字,陛下的怒氣才稍稍平復(fù)了些。他深吸一口氣,指腹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沉聲道:“傳旨?!?/p>
李德順連忙應(yīng)道:“嗻?!?/p>
“江南疫情及一應(yīng)事務(wù),交由裴忌全權(quán)處理,”陛下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二皇子蕭景宸延誤災(zāi)情,待其返京之后,再做定奪。另外,告訴裴忌,關(guān)鍵時刻可先斬后奏,無需另行請旨。”
李德順聞言,心中猛地一驚——陛下這話,無異于將蕭景宸徹底排除在了江南事務(wù)之外,更是明著告訴滿朝文武,他對二殿下失了信任。
但他不敢多問,只連忙叩頭:“奴才遵旨?!逼鹕硗讼聲r,他偷偷抬眼瞥了一眼陛下的背影,心中暗忖:怕是要變天了,二殿下這一遭,怕是難了。
消息傳到前朝,果然引起了軒然大波。朝臣們議論紛紛,有人為蕭景宸辯解,說他或許真的遇了意外;也有人順著陛下的態(tài)度,暗指蕭景宸不堪大用。而后宮的春禧宮里,卻是一片喜氣洋洋。
暖閣里燃著上等的龍涎香,鎏金熏籠上擺著剛剝好的新鮮荔枝,顆顆飽滿多汁。沈貴妃斜倚在鋪著白狐裘的軟榻上,手里把玩著一支嵌著東珠的步搖,聽汀蘭說完前朝的動靜,忍不住笑出了聲,連眼角的細紋都染上了笑意。
那支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上面的東珠碰撞著,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活像她此刻得意的心情。
“哎呀,真是笑死本宮了,”沈貴妃用銀簽挑起一顆荔枝送進嘴里,眼底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陛下先前還想著抬舉蕭景宸,讓他去江南立些功勞,沒想到竟鬧了這么大的笑話——這不是打陛下的臉嗎?”
汀蘭垂首站在一旁,順手為貴妃添了盞溫?zé)岬幕恫瑁χ胶停骸翱刹皇锹?!現(xiàn)在整個前朝后宮,誰不在看皇后娘娘的笑話?這臉啊,可真是丟到江南去了?!闭f罷,她也忍不住輕笑了一聲,聲音壓得極低,卻滿是幸災(zāi)樂禍。
沈貴妃聞言,笑意更濃。她放下步搖,抬手撫了撫鬢邊的珠花,語氣里滿是憧憬:“這可真是老天爺都在幫本宮。等本宮的川兒再長大些,能替陛下分憂了,到時候,哪里還有皇后母子什么事兒?”
“三殿下聰明伶俐,自小就深得陛下喜愛,論才干、論品性,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汀蘭適時地順著她的話頭說,眼神里滿是討好。
隨即汀蘭忽然想起什么,問道:“不過,二殿下如今去了江南,咱們要不要讓大爺幫忙盯著些,免得他又搞出什么花樣?!?/p>
沈貴妃擺了擺手,語氣里滿是不屑,“不必了,有裴忌在江南盯著,他蕭景宸就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咱們啊,犯不著蹚這趟渾水?!?/p>
汀蘭連忙應(yīng)道:“娘娘說的是,是奴婢考慮不周了?!?/p>
“不過,”沈貴妃話鋒一轉(zhuǎn),眼神里多了幾分算計,“你還是派人去給哥哥遞個話,前朝的聲音不能少。該讓御史彈劾蕭景宸的,繼續(xù)彈劾。這個時候不給皇后添堵,什么時候添?”
“奴婢明白,這就去辦?!蓖√m躬身應(yīng)下,轉(zhuǎn)身退出了暖閣。
沈貴妃重新靠回軟榻上,閉上眼睛,嘴角還帶著笑意,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將來成為太后,三皇子蕭景川登上太子之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