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館里,時間仿佛被黏稠的空氣膠著,每一秒都拖著沉重的步子。劣質茶葉的苦澀氣息在狹窄的空間里彌漫,與桌上那個散發(fā)著甜香的烤紅薯形成古怪的對照。
林微垂著眼,盯著面前粗糙的陶制茶杯里,那幾片舒展開來的、顏色暗淡的茶葉,雙手在桌下緊緊交握,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她不敢抬頭,不敢看對面那個男人,仿佛只要一對上他的視線,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就會潰散。
顧夜宸也沒有催促。他坐在那里,姿態(tài)依舊帶著幾分難以磨滅的優(yōu)雅,但緊繃的下頜線和微微蜷縮的手指,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他看著她低垂的、輕顫的睫毛,看著她比記憶中消瘦太多的臉頰,以及那即便穿著寬大舊衣也遮掩不住的隆起腹部,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混雜著悔恨與心疼的鈍痛再次襲來。
他知道,任何直接的道歉或解釋,在此刻都顯得蒼白而可笑。他需要找到一個缺口,一個能讓她稍微放松戒備的契機。
就在這時,林微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臉色似乎更白了些,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嘴,喉嚨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顧夜宸的心猛地一提。“不舒服?”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林微沒有回答,只是強忍著胃里翻涌的不適。孕期的反應近來愈發(fā)強烈,尤其是在聞到某些氣味或者情緒波動之后。剛才集市上混雜的氣味,以及此刻面對他的緊張,都讓她感到一陣陣惡心。
看著她隱忍難受的樣子,顧夜宸之前所有打好的腹稿瞬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什么循序漸進,什么策略性談話,都在她真實的生理不適面前顯得無足輕重。
他幾乎是立刻站起身,動作快得帶倒了身后的木質凳子,發(fā)出突兀的響聲,引得茶館里其他客人都看了過來。但他渾然不覺,只是看著林微,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這里空氣不好,我們出去。”
林微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抬起頭,看到他臉上毫不作偽的緊張,一時間竟忘了拒絕。
顧夜宸沒有帶她去任何看起來像樣的地方,而是跟著她,回到了她那間位于山腳下、家徒四壁的土坯房。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潮濕、清冷、帶著泥土和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房間狹小昏暗,唯一的窗戶用塑料布釘著,透進微弱的光線。墻角堆著一些簡單的炊具和少得可憐的食材。
顧夜宸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他看著這比他任何一處房產的儲藏室都不如的居住環(huán)境,心臟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呼吸都變得困難。她就是在這種地方,懷著孩子,掙扎求生……
林微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床邊坐下,孕吐帶來的虛弱感讓她有些頭暈目眩。
“你……一直住這里?”顧夜宸的聲音干澀。
林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弧度:“不然呢?顧總以為我拿著你的錢,在哪個度假勝地逍遙快活嗎?”
這話像一根針,刺得顧夜宸啞口無言。他沉默地走進來,目光掃過那個簡陋的、只有一個老舊電爐和一口小鍋的“廚房”,眉頭緊鎖。
“你平時……就吃這些?”他看到角落里只有幾個土豆和一點干癟的青菜。
“能吃上這些,已經(jīng)很好了。”林微閉上眼,不想再看他那副仿佛她活在難民窟里的表情。胃里的不適感再次涌上,她忍不住干嘔了幾下,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水灼燒著喉嚨。
顧夜宸看著她痛苦的模樣,再看著這冰冷清鍋冷灶的環(huán)境,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沖動交織在一起。他不能再看著她這樣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轉身就往外走。
林微聽到動靜,猛地睜開眼,警惕地看著他的背影:“你去哪?”
顧夜宸腳步頓住,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奇怪的篤定:“你等著?!?/p>
大約半個小時后,就在林微以為他終于失去耐心離開,心中五味雜陳時,門外傳來了引擎聲和腳步聲。
顧夜宸去而復返,手里竟然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不是來自某家高級餐廳的外賣餐盒,而是來自鎮(zhèn)上那家唯一、也最大的……生活超市的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