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陳默就蹲在實驗室門口的水泥地上,用一把小鏟子把昨晚留下的車轍印邊上的碎石一點點撥平。他沒急著開門,而是繞到巷子拐角看了看那輛停過自行車的位置——地面有兩道淺痕,像是金屬支架壓出來的,但不深,也沒留下指紋或腳印。
他回屋第一件事是掀開地板那塊松動的木板,確認(rèn)草稿還在。然后從工具箱底層抽出一張新的電路圖鋪在桌上,旁邊擺上那臺老舊錄音機(jī),插上電源,機(jī)器發(fā)出“滋啦”一聲響,喇叭里傳出斷斷續(xù)續(xù)的雜音。
門被敲了三下,不輕不重。
陳默抬眼看了眼墻上的掛鐘,七點四十五。這個時間會來的人不多,而且敲門方式很穩(wěn),不像趙天虎那種恨不得踹門的風(fēng)格。
他走過去拉開一道縫。
門外站著一個女人,穿一條紅裙子,裙擺垂到小腿中間,腳上是一雙黑色低跟皮鞋。她一只手扶著門框,另一只手拎著個棕色皮包,頭發(fā)挽成一個簡單的發(fā)髻,臉上沒怎么化妝,可眼神亮得很。
“你就是陳默?”她問,聲音不高,但清楚。
“是我?!标惸α诵?,“您找我有事?”
“修東西。”她把包打開,拿出一臺銀灰色的錄音機(jī),外殼有些磨損,按鈕也有劃痕,“這玩意兒陪我錄了好幾個片子,最近突然不響了。別人說你這兒能修老設(shè)備?!?/p>
陳默接過機(jī)器,掂了掂:“進(jìn)口貨,索尼TC-D5M,八十年代初的型號,挺少見的?!?/p>
她挑了下眉:“你還真認(rèn)得?”
“聽過聲音?!彼D(zhuǎn)身把機(jī)器放在工作臺,“這種機(jī)型磁頭容易氧化,也可能是電機(jī)老化。我先看看?!?/p>
她跟著進(jìn)來,順手把門帶上。屋里堆滿了零件和鐵柜,角落里還立著一塊木板擋著外面視線。她掃了一圈,目光在墻上釘著的幾張圖紙上停了兩秒,又移開。
“你就一個人干這些?”她坐上一個空著的零件箱,裙擺自然展開,像攤開一本書。
“有時候有人幫忙。”陳默拆開錄音機(jī)后蓋,露出里面的線路板,“你這機(jī)器修過不止一次,焊點亂七八糟,前幾個人根本不懂模擬信號處理?!?/p>
“所以你能修?”
“能。”他拿起鑷子夾起一根細(xì)導(dǎo)線,“但我得提醒你,就算修好了,也別指望它能連著錄八小時。這年頭新材料跟不上,老機(jī)器再厲害也是強(qiáng)弩之末。”
她笑了:“你說話倒實在?!?/p>
“我不喜歡騙人。”他一邊調(diào)試一邊說,“尤其是對用聲音吃飯的人?!?/p>
她身子往前傾了點:“你怎么知道我是靠聲音吃飯的?”
“你走路的時候肩膀不動,說明長期訓(xùn)練過呼吸控制;說話尾音收得干凈,沒有方言痕跡,顯然是專業(yè)練過的?!彼ь^看了她一眼,“再加上這條裙子——敢這么穿出門還不怕議論的,要么是明星,要么是瘋子。你不像瘋子。”
她笑出聲來:“你還挺會看人?!?/p>
“生活所迫。”他擰緊最后一顆螺絲,接通電源。錄音機(jī)“嗡”地一聲啟動,喇叭里緩緩流出一段女聲唱段,清晰平穩(wěn)。
“好了?”她湊近聽了幾秒,眼睛亮起來。
“試試看。”陳默按下播放鍵,一段音樂流淌出來,音質(zhì)清亮,幾乎沒有雜音。
她盯著機(jī)器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說:“你說新材料跟不上……那要是有呢?未來的材料,未來的設(shè)備,能做出什么樣的電影?”
陳默擦了擦手,沒立刻回答。
她盯著他:“你剛才說‘強(qiáng)弩之末’,語氣不像只是評價一臺錄音機(jī)?!?/p>
“你想聽真話?”他靠著桌子站直,“十年后會有數(shù)字錄音,三十年后,電影院放的不再是膠片,而是全息影像。演員不用化特效妝,站在舞臺上就能讓觀眾看見龍飛鳳舞。那時候拍戲,拼的不是燈光布景,是算力和算法。”
她沒動,但呼吸明顯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