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美琳看著玲子平靜無波的臉,看著她那雙清澈見底、毫無波瀾的眼睛,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惱怒。她剛才那些話,玲子肯定聽見了!可她為什么……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她是在裝傻?還是在嘲笑自己?
“玲子……儂……”盧美琳一時語塞。
玲子卻不再看她,目光轉(zhuǎn)向菱紅,微微一笑:“菱紅,儂剛才問我,圖什么?”
她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眼神望向窗外金美林璀璨的燈火和喧囂的人群,聲音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后的通透和淡然:“面子?里子?都是虛的。以前在夜東京,看著風光,可心里……總不踏實。像踩在棉花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掉下去。寶總在的時候,熱鬧;寶總不在的時候,冷清。生意好了,擔心;生意差了,更擔心。整天算計著盈虧,應(yīng)付著人情,提防著對手……累。”
她頓了頓,目光收回,落在盧美琳臉上,眼神平靜無波:“現(xiàn)在呢?在思南路,地方小,客人少。一天就一桌。賺的錢,比不上夜東京一個零頭??墒恰陌病2挥每慈四樕?,不用算計得失,不用提心吊膽。做的每一道菜,都是自己想做的;招待的每一位客人,都是自己想招待的。日子……清凈?!?/p>
她舉起酒杯,對著盧美琳和菱紅,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極其真實的弧度:“面子靠不住,里子太虛空。我玲子,只圖個——心安理得。這杯酒,敬盧老板的新生活,也敬我自己……這碗安心的飯。”
說完,她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灑脫!
盧美琳呆呆地看著玲子,看著她平靜的臉,看著她清澈的眼,看著她飲盡杯中酒的灑脫……心中那點得意和瘋狂,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玲子的話,像一把無形的錐子,狠狠刺穿了她用金錢和虛張聲勢堆砌起來的“面子”!她突然感到一種巨大的空虛和……恐懼!玲子至少還有“心安”,而她盧美琳呢?除了這看似風光、實則搖搖欲墜的“面子”,她還剩下什么?
菱紅也愣住了。她看著玲子,又看看失魂落魄的盧美琳,心中百感交集。她端起酒杯,和玲子碰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感慨:“玲子姐……儂……儂活得明白?!?/p>
玲子笑了笑,沒再說話,放下酒杯,轉(zhuǎn)身,步履從容地離開了喧囂的宴席,消失在金碧輝煌的大廳深處。她的背影,在璀璨的燈光下,顯得如此單薄,卻又如此……堅韌和自由。
盧美琳看著玲子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著杯中晃動的酒液,眼神迷離而空洞。她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一起流下!她趴在桌上,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菱紅看著盧美琳失態(tài)的樣子,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沒有說話。她知道,盧美琳的“風光”,如同這金美林的水晶吊燈,璀璨奪目,卻經(jīng)不起一絲風浪。而玲子的“心安”,卻如同深埋地下的磐石,任憑風吹雨打,巋然不動。
婚宴還在繼續(xù),喧囂依舊。寶總坐在主桌,平靜地看著眼前這眾生百態(tài)。他看到了杜紅根的得意忘形,看到了盧美琳的強顏歡笑和崩潰,看到了玲子的灑脫離去,也看到了李李眼中那抹洞悉一切的冰冷和嘲諷。
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微涼,帶著一絲苦澀的回甘。
“黃河路的風……”寶總低聲自語,聲音淹沒在喧鬧的樂聲中,“……方向變了?!?/p>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對同桌的李李和汪明珠微微頷首:“李小姐,汪小姐,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李李和汪明珠都點了點頭。李李的眼神深邃,仿佛看穿了寶總離去的深意。汪明珠則帶著一絲關(guān)切:“寶總,儂慢走。”
寶總不再停留,帶著小閑,悄然離開了這喧囂的、充滿諷刺和荒誕的婚宴現(xiàn)場。
走出金美林大門,夜風凜冽。寶總站在蘇州河邊,望著對岸外灘璀璨的燈火,眼神深邃而平靜。身后金美林的喧囂和光影,仿佛被隔在了另一個世界。
“小閑,”寶總的聲音低沉而清晰,“通知下去,加強明珠公司新工廠和至真園的安保級別。麒麟會……要動了。”
“是!寶總!”小閑心中一凜,立刻應(yīng)道。
寶總最后看了一眼金美林那扇燈火輝煌、人影幢幢的巨大落地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盧美琳說得對,黃河路的風,方向是會變的。但無論風往哪邊吹,他寶總,都會是那棵根基最深、最穩(wěn)的樹!
他轉(zhuǎn)身,邁步走入深沉的夜色中。黃浦江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動他的衣襟,卻吹不散他眼中那磐石般的堅定。一場新的風暴,正在醞釀。而他,已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