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會的第一波攻勢,絕非僅僅停留在金茂大廈頂樓那份看似文明、實則凌厲的資本要約上。梅如海深諳商戰(zhàn)之道,明白要瓦解一個目標,不僅要在資本市場上施壓,更要動搖其根基,擾亂其后方,摧毀其賴以生存的土壤與人心。而寶總及其貿(mào)易通聯(lián)盟的根基,除了那些報表上的數(shù)字和股權結構,更深植于上海灘錯綜復雜的人情網(wǎng)絡與市井煙火之中。于是,在資本利劍揮出的同時,另一條更加陰險、更難以防范的戰(zhàn)線,在繁華喧囂的黃河路上,悄然開辟。
黃河路,這條見證了上海餐飲業(yè)起落沉浮、匯聚了八方來客、也沉淀了無數(shù)流言蜚語的美食街,依舊是燈火璀璨、人聲鼎沸。然而,在這片看似不變的繁華之下,一股精心策劃、暗藏機鋒的寒流,正借著推杯換盞和牌桌閑談,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風暴眼,正是盧美琳和杜紅根夫婦苦心經(jīng)營多年、如今已成為麒麟會重要爪牙的金美林大酒店。
盧美琳,這位昔日的“社會姐”,一改往日潑辣張揚、咋咋呼呼的作風,忽然變得“推心置腹”、“憂心忡忡”起來。在她組織的、幾乎每日不斷的老板娘牌局上,在與相熟飯店老板“偶遇”閑聊時,甚至在金美林包廂里招待一些有頭有臉的客人時,她開始若有若無、唉聲嘆氣地散播著經(jīng)過精心包裝的“內(nèi)部消息”。
“哎呀,胡老板娘,儂講現(xiàn)在這世道,生意哪能就這么難做呢?”她一邊摸著牌,一邊蹙著眉頭,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難題,“阿拉金美林還算有點老底子,撐一撐就算了。你看人家寶總,搞那個老大的網(wǎng)站,聽起來是風光,但儂想想,那得燒掉多少錢啊?就是個無底洞呀!”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仿佛分享著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我聽深圳來的大佬講,他們內(nèi)部資金鏈緊張得不得了!否則,儂想想,麒麟會那種級別的大機構,怎么會突然看得上眼,還要出大價錢收購啦?肯定是有問題,缺鈔票了呀!”這話聽起來像是關心,實則將“資金鏈緊張”的標簽,精準地貼在了寶總和貿(mào)易通身上。
緊接著,她的矛頭又貌似不經(jīng)意地轉向了至真園和李李:“唉,最可惜就是李李老板娘了。人長得漂亮,手段又活絡,至真園弄得多少好啦?就是……就是太講情義了呀?!彼龘u搖頭,一副惋惜不已的樣子,“女人家嘛,容易感情用事。聽說她跟寶總關系不一般,這次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要跟寶總共進退哦。這份心意是好的,但是……萬一寶總那邊真的……哎喲,那不是血本無歸哦?想想都替她捏把汗。”
這些裹著“關心”糖衣的毒藥,經(jīng)由盧美琳那張巧嘴和她在黃河路多年積累的“人脈”,像病毒一樣迅速擴散。流言在傳播中不斷發(fā)酵、變異,衍生出更加離譜的版本:
有的說寶總在澳門豪賭,欠下了幾個億的巨債,被迫要賣掉貿(mào)易通公司填窟窿;有的竊竊私語李李和寶總關系曖昧,至真園賺的錢都被寶總挪去補網(wǎng)站的虧空了;甚至還有鼻子有眼地傳言,說貿(mào)易通網(wǎng)站涉嫌幫人家洗黑錢、做非法外匯交易,證監(jiān)會和公安局馬上就要來查處了,公司馬上就要被封掉了!
這些荒誕不經(jīng)的謠言,卻精準地擊中了黃河路生態(tài)的軟肋——這里的人們相信熟人關系,相信飯桌牌桌上的“內(nèi)部消息”,對資本運作、互聯(lián)網(wǎng)經(jīng)濟這些遙遠而抽象的事物既向往又心存疑慮。很快,流言的效果便開始立竿見影地顯現(xiàn):
一些常年為至真園供應高檔食材、海鮮干貨的供應商,原本合作愉快,賬期寬松,現(xiàn)在卻開始變得猶豫。送貨結賬時,旁敲側擊地打聽“寶總那邊最近還好吧?”,甚至有人委婉地提出:“李老板娘,最近我們廠里資金也緊,你看這個月的款子,能不能稍微提前幾天?”言語間的擔憂和試探,不言而喻。
少數(shù)經(jīng)常光顧至真園的熟客,在店里遇到李李時,笑容似乎也變得有些復雜,眼神里多了幾分探究、好奇,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有人會“好心”地提醒:“李李啊,生意歸生意,感情歸感情,自家心血還是要當心點哦?!狈路鹚呀?jīng)是個即將破產(chǎn)的可憐人。
就連陶陶手下的伙計,開著那輛二手小貨車來給至真園送海鮮時,卸完貨也會偷偷把相熟的廚工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兄弟,儂幫問問陶陶哥,寶總那邊……到底哪能啦?沒事體吧?外面?zhèn)鞯脟標廊肃?!?/p>
消息傳到陶陶耳朵里,這個耿直漢子總是把眼一瞪,嗓門洪亮地駁斥:“瞎七搭八!嚼什么舌根!寶總能有什么事情?當年我股票虧得傾家蕩產(chǎn),跳黃浦江的心都有了,是寶總拉我起來,幫我翻身,還借錢給我搞起這個海鮮攤子!沒有寶總,哪有我陶陶今天?寶總現(xiàn)在好得很!比任何時候都好!你們不要聽風就是雨!”他的維護發(fā)自肺腑,聲音響亮,但在洶涌的暗流面前,卻顯得有些勢單力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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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杜紅根,則充分發(fā)揮其“地頭蛇”的能量,手段更加直接和陰狠。他不再滿足于散布謠言,開始對一些與寶總陣營關系密切、或者依賴至真園、陶陶海鮮等生意的小店主、小供應商進行“規(guī)勸”。這種“規(guī)勸”往往是軟硬兼施:先是“推心置腹”地分析“形勢”,暗示寶總大廈將傾,跟著他沒好處;如果對方不聽,便會伴以拖欠貨款、找茬挑刺、甚至暗示“以后在黃河路不好混”等威脅手段。他的目標很明確:孤立寶總,瓦解其在市井中的支持網(wǎng)絡。而他重點“關照”的對象,正是寶總最鐵桿的市井兄弟、那個嗓門大、性子直、掌管著海鮮這條重要補給線的——陶陶。杜紅根已經(jīng)放話出來,要“給這個不開眼的赤佬一點顏色看看”。
一時間,黃河路表面上依舊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各家飯店門口迎賓的招呼聲、廚房炒菜的鑊氣聲、包房里的勸酒劃拳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如既往的熱鬧圖景。然而,在這片繁華的表皮之下,一股懷疑、觀望、疏遠甚至幸災樂禍的暗流正在悄然滋生、涌動。空氣中仿佛彌漫著一股無形卻令人不安的壓抑感。
李李身處風暴中心的至真園,對這種微妙而險惡的變化,感受最為直接和深刻。她依舊每日旗袍修身,妝容精致,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春風拂面般的笑容,周旋于各桌客人之間,談笑風生,仿佛一切如常。但她那雙閱盡世情的眼眸,卻能敏銳地捕捉到供應商閃爍的眼神、熟客欲言又止的試探、甚至自家員工私下交換的擔憂目光。
她沒有去找寶總訴苦,也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絲毫的慌亂或委屈。她知道,這就是戰(zhàn)爭,一場沒有硝煙卻同樣殘酷的市井戰(zhàn)爭。麒麟會選擇從這里下手,極其毒辣。這里比拼的不是資本的多寡,而是人心的向背,是口碑的優(yōu)劣,是生存韌性的強弱。
她只是暗中加強了店里的管理。吩咐領班和采購更加仔細地核對食材質(zhì)量與賬目,叮囑服務員更加用心地服務好每一位客人,用至真園一如既往的高品質(zhì)和好口碑,來對抗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流言蜚語。她甚至在午市稍閑時,親自到后廚和員工休息區(qū),用輕松的語氣安撫大家:“外面有些人眼紅我們生意好,亂講話,大家不要往心里去。只要我們菜燒得好,服務到位,客人自然會用腳投票。至真園開了這么多年,什么風浪沒見過?做好自家事體,天塌不下來。”
她的鎮(zhèn)定和從容,像一顆定心丸,穩(wěn)住了至真園內(nèi)部的軍心。然而,當她獨自一人站在三樓辦公室的窗前,望著樓下熙熙攘攘的黃河路,看著對面金美林門口盧美琳那看似熱情洋溢、實則暗藏機鋒的笑臉時,她的眼神會變得冰冷而銳利。
她知道,麒麟會的第一波市井攻勢,已經(jīng)成功地將黃河路這池水攪渾了。風向,已經(jīng)開始變得微妙而危險。這條她苦心經(jīng)營、視為安身立命之本的街道,如今已成了另一個看不見硝煙的前線。而她,至真園的李李,將與金茂頂樓的寶總遙相呼應,在這片她最熟悉的戰(zhàn)場上,迎接一場關乎尊嚴、信任和生存的守衛(wèi)戰(zhàn)。
黃河路的燈火,依舊徹夜通明,照亮著食客們的笑臉,也照亮了暗流之下的博弈與掙扎。這里的戰(zhàn)爭,從來不只是飯菜的味道,更是人心的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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