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彈衣……蕾絲裙……”汪明珠咀嚼著金科長的話,感受到一種沉甸甸的責(zé)任和警示。她不再是那個懵懂的“虹口小囡”,倉庫的歷練讓她明白,商場如戰(zhàn)場,光有熱情不夠,還要有盔甲。
汪明珠全身心投入到“三羊牌”的審批跟進中。她憑借在倉庫磨練出的細(xì)致和韌勁,以及對規(guī)則的深刻理解,將繁瑣的流程梳理得井井有條,提前掃清了不少潛在障礙,為“三羊牌”的順利出口鋪平了道路。當(dāng)一份來自歐洲的、數(shù)量驚人的訂單合同擺在范總面前時,范總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汪小姐!儂真是我的福星!大恩不言謝!今晚慶功宴!我請客!寶總!汪小姐!一定要來!”范總在電話里聲音都在顫抖。
慶功宴設(shè)在金美林最大的包廂“黃金屋”。范總意氣風(fēng)發(fā),頻頻舉杯。汪明珠穿著得體的套裝,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在金科長贊許的目光中,從容應(yīng)對著各方的祝賀。寶總也來了,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精神不錯。他看著汪明珠游刃有余的樣子,眼中滿是欣慰。
酒過三巡,氣氛熱烈。汪明珠多喝了幾杯,臉頰泛紅,眼神也有些迷離。她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走到寶總身邊,突然一把摟住他的胳膊,把頭靠在他肩上,帶著醉意大聲笑道:“寶總!儂看看!阿拉才是最佳拍檔!沒有我汪明珠,儂的‘三羊牌’能這么順?儂說是不是?是不是?”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他們!金科長眉頭微皺,范總笑容僵在臉上,其他賓客眼神各異。寶總身體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復(fù)平靜,他輕輕拍了拍汪明珠的手背,溫聲道:“汪小姐喝多了。陶陶,送汪小姐回去休息?!?/p>
陶陶趕緊上前,扶住汪明珠。汪明珠還在嘟囔:“我沒醉……寶總……阿拉最佳拍檔……”被陶陶半扶半抱地帶離了包廂。
包廂里氣氛有些尷尬。寶總端起酒杯,對眾人笑了笑:“汪小姐高興,喝多了點。來,我們繼續(xù)。”
慶功宴繼續(xù),但氣氛已不復(fù)之前熱烈。寶總心中卻波瀾起伏。汪明珠的醉話,像一根刺,扎進了他心里。他看到了她的成長,也看到了她的依賴和……情愫。這讓他感到一絲溫暖,也感到一絲沉重。
幾天后,寶總在和平飯店套房召集范總和幾個核心骨干開會,商議擴大“三羊牌”生產(chǎn)規(guī)模,搶占更大市場份額。范總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拍著胸脯保證:“寶總!放心!訂單接到手軟!生產(chǎn)線開足馬力!再招工人!擴大三倍!不!五倍!我們要把‘三羊牌’做成中國第一!”
寶總也有些被眼前的火爆沖淡了警惕,正想點頭,一直沉默旁聽的爺叔突然開口了。他放下手中的紫檀佛珠,聲音不高,卻像一盆冷水澆在眾人頭上:
“爬得快,容易跌得慘?!睜斒宓哪抗鈷哌^范總和寶總,“步子要踩穩(wěn)鈔票堆,勿踏空!現(xiàn)在訂單是多,機器轉(zhuǎn)得冒煙,鈔票嘩嘩流進來。儂想過沒有,萬一市場風(fēng)向變了呢?萬一庫存積壓了呢?儂擴大的生產(chǎn)線,招來的工人,都是要吃鈔票的!不是機器一響,黃金萬兩!是機器一停,債主上門!”
他頓了頓,看著寶總,眼神深邃:“阿寶,儂還記得1947年上海灘棉紗大王林老板的事嗎?”
寶總心頭一凜。他當(dāng)然記得爺叔講過的這個案例。當(dāng)年棉紗大王林老板風(fēng)光無限,壟斷市場,卻被自己最信任的財務(wù)總管和倉庫主管聯(lián)手做假賬、倒賣庫存,最終資金鏈斷裂,一夜破產(chǎn),從國際飯店頂樓一躍而下!
“林老板的敵人,不是對面紗廠的競爭對手,”爺叔的聲音帶著歷史的滄桑和冰冷的警示,“是天天圍著他拍馬屁、喊他‘林老板’的心腹!是那些看起來忠心耿耿、幫他管錢管貨的人!敵人不在對面金美林,不在麒麟會,就在儂身邊!在儂工廠里!在儂財務(wù)室里!在那些天天圍著儂喊‘寶總英明’的人堆里!”
爺叔的話,如同警鐘長鳴!寶總和范總臉上的興奮瞬間褪去,冷汗涔涔而下。是啊,光顧著往前沖,忘了后院可能起火!
然而,市場的狂熱和巨大的利潤誘惑,讓范總(以及部分被勝利沖昏頭腦的管理層)并沒有完全聽進爺叔的逆耳忠言。擴產(chǎn)計劃雖然有所縮減,但規(guī)模依然遠(yuǎn)超謹(jǐn)慎預(yù)估。寶總也心存僥幸,認(rèn)為“三羊牌”勢頭正猛,風(fēng)險可控。
就在“三羊牌”生產(chǎn)線日夜轟鳴、倉庫堆滿新貨之際,一場由魏宏慶和深圳陳老板聯(lián)手制造的危機,如同毒蛇般悄然襲來!
魏宏慶被“三羊牌”的輝煌刺激得眼紅心熱,又不甘心自己的失敗。他找到同樣損失慘重的深圳陳老板,兩人一拍即合,決定鋌而走險!他們利用魏宏慶搶來的那套設(shè)備(雖然落后,但勉強能用),在深圳關(guān)外一個隱蔽的作坊里,瘋狂生產(chǎn)劣質(zhì)的“三羊牌”仿冒貨!面料粗糙,做工低劣,印染掉色,卻打著“三羊牌出口尾單”、“工廠直銷”的旗號,以極低的價格傾銷到全國各地的小商品市場和夜市地攤!
起初,這些劣質(zhì)貨并未引起寶總團隊的重視,以為是零星假貨。但很快,市場反饋如潮水般涌來!消費者投訴“三羊牌”質(zhì)量嚴(yán)重下滑!掉色!縮水!開線!各地經(jīng)銷商紛紛要求退貨!媒體也開始曝光“三羊牌”偽劣產(chǎn)品泛濫!
“三羊牌”辛苦建立的口碑和國貨形象,瞬間崩塌!正品銷量斷崖式下跌!倉庫里堆積如山的正品t恤,成了無人問津的燙手山芋!范總看著堆積如山的庫存和雪花般的退貨單,徹底崩潰了!他沖到寶總辦公室,捶胸頓足,聲淚俱下:“寶總!完了!全完了!牌子一倒,儕是炮灰!我們……我們被魏宏慶那個赤佬害死了!”
寶總站在和平飯店頂層的落地窗前,俯瞰著燈火璀璨卻危機四伏的上海灘,臉色鐵青。窗外霓虹閃爍的“三羊牌”巨幅廣告牌,此刻像一個巨大的諷刺。他低估了魏宏慶的瘋狂和無恥,也低估了市場風(fēng)浪的殘酷。爺叔的預(yù)言,一語成讖!
為了挽救危局,清空天量庫存,回籠資金,寶總做出了一個近乎瘋狂的決定——他抵押了名下所有房產(chǎn),籌集了一筆巨款,準(zhǔn)備孤注一擲,在全國范圍內(nèi)發(fā)起一場史無前例的“三羊牌”清倉大甩賣!價格低到塵埃里,只為盡快回血!
當(dāng)寶總在抵押合同上簽下名字時,爺叔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沒有勸阻,沒有責(zé)備,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里充滿了滄桑和無奈:
“阿寶……大暑之后必有大寒……儂這步……踏空了!”
窗外,黃浦江上汽笛長鳴,仿佛在為這場驚心動魄的商業(yè)豪賭奏響悲壯的序曲。寶總捏著筆的手指,微微顫抖。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懸崖邊緣,下一步,是絕地逢生,還是……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