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60章 佛前靜思悟機緣（第1頁）

和平飯店頂樓的套房，如同一個精致的牢籠，困住了寶總的身，更困住了他的心。

連續(xù)幾日的失眠與內(nèi)心煎熬，讓他眉宇間刻上了深深的疲憊與焦灼。那堆來自湖西廠的、散發(fā)著霉味與絕望氣息的文件，如同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漩渦，不斷拉扯著他的理智與情感。

商業(yè)的冰冷計算與人性的溫?zé)岷魡?，在他腦中激烈廝殺，難分勝負(fù)。團隊成員們理性卻刺耳的反對聲，依舊在耳邊回響。他感覺自己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獸，煩躁地踱步，卻找不到出口。

再這樣下去，他怕自己會先于湖西廠崩潰。

必須找一個地方，讓這顆幾乎要炸裂的心，安靜下來。

他沒有叫小閑，獨自一人，驅(qū)車離開了外灘的喧囂。沒有目的地，只是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行駛。不知不覺，竟來到了龍華古寺。

并非刻意求神問卜，也非尋求神佛庇佑。或許，只是潛意識里，被這座千年古剎的寧靜氣場吸引，想尋一處能讓紛亂思緒暫時沉淀的凈土。

停好車，他步入寺中。已是午后，香客不多。冬日的陽光透過古老的香樟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氣息，寧靜而肅穆。

他買了香，卻并未立刻去大殿叩拜。只是信步走著，穿過庭院，繞過鐘樓，最后在大雄寶殿外的石階上，尋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坐了下來。

他沒有進去，只是隔著門檻，望著殿內(nèi)莊嚴(yán)慈悲的佛像金身，望著佛像前裊裊升起的青煙，聽著殿內(nèi)傳來的、低沉而富有韻律的僧侶誦經(jīng)聲。那聲音不急不緩，不高不低，如同一種無形的、撫慰人心的力量，緩緩流淌進他的心田。

他點了一支煙，卻沒有吸幾口，只是任由煙霧在指間裊裊消散，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他沒有祈禱什么，也沒有刻意去想湖西廠的事。只是靜靜地坐著，放空自己，讓那些日日夜夜糾纏他的數(shù)字、報表、債務(wù)、風(fēng)險、哭訴、反對聲……都暫時被隔絕在外。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陽光照在臉上的微暖，聽著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聞著空氣中清冽的檀香。

漸漸地，心中的狂躁與焦慮，如同被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撫平，慢慢沉淀下來。

在一片難得的寧靜中，他的思緒開始飄遠(yuǎn)。不是關(guān)于具體的商業(yè)決策，而是回想起了自己這一路走來的歷程。

從蘇州河畔那個一無所有的少年阿寶，到和平飯店頂樓叱咤風(fēng)云的寶總。這其中，有多少是他個人的努力與算計？又有多少，是時代的浪潮將他推到了風(fēng)口？是改革開放的機遇？是爺叔的悉心教導(dǎo)與暗中扶持？是李李、汪明珠、陶陶、玲子這些人的相助與陪伴？甚至是……強慕杰、麒麟會這樣的對手，在某種意義上也磨礪了他？

所謂的“商業(yè)神話”，真的是他寶總一個人只手遮天創(chuàng)造的嗎？還是由無數(shù)個因緣際會、時代機遇、貴人相助、乃至對手逼迫……種種因素和合而成？

他想起了爺叔的話：“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币郧?，他更多是從商業(yè)風(fēng)險的角度去理解——種下冒進的因，就得吃虧損的果。但此刻，在這佛殿之前，聽著誦經(jīng)聲聲，他仿佛對這兩個字有了更深一層的領(lǐng)悟。

“因果”，并非簡單的迷信報應(yīng)，而是事物之間一種深刻的、無法割裂的聯(lián)系與規(guī)律。今日之“果”，必源于昔日之“因”；今日之“因”，也必將造就明日之“果”。

湖西針織廠的困境，是這個劇烈變革的時代下，一個極端而慘痛的縮影。是昔日計劃經(jīng)濟體制之“因”，結(jié)出的苦澀之“果”；也是改制過程中簡單粗暴、缺乏人文關(guān)懷之“因”，釀成的悲劇之“果”。

而他寶總，恰好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擁有了某種能力（財富、資源、影響力），又恰好通過汪明珠，直面了這份慘痛的信息，被推到了這個抉擇的關(guān)口……這本身，何嘗不是一種“緣”？一種無法用純粹商業(yè)邏輯解釋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