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后,幾個明顯是“刺頭”的職工圍了上來,語氣強硬:“汪總是吧?儂們上海來的大老板,有錢!儂們要接手,可以!先把我們以前的集資款和拖欠的工資結清了!否則,什么都別想談!我們天天來廠里坐著!看儂們怎么開工!”
更有甚者,私下放話:“范新華那個叛徒!吃里扒外!找機會收拾他!”
范新華嚇得不敢單獨在廠區(qū)走動,上下班都需要小閑安排人陪著。他試圖去找那些以前關系還不錯的老師傅溝通,卻吃盡了閉門羹和冷眼。他戴罪立功的路,第一步就踏入了雷區(qū),寸步難行。
而汪明珠,則陷入了與各路債主無休止的扯皮和周旋之中。銀行、供應商、設備租賃公司、甚至私人借貸的債主……聞風而動,天天堵在廠辦公室門口,拍桌子、摔杯子、威脅要申請法院強制執(zhí)行拍賣剩余資產!法院的傳票也一張張飛來。汪明珠每天的工作,大半時間都在解釋、安撫、拖延,焦頭爛額,身心俱疲。
每一天,詳細的工作簡報和緊急報告都會送到和平飯店寶總的案頭。
“今日盤點三車間,設備完好率不足四成,維護成本高昂……”
“原料庫房大量庫存品質不達標,市場價值極低……”
“職工代表第三次談判破裂,堅持要求全額現(xiàn)金償付……”
“xx銀行信貸部主任再次上門,態(tài)度強硬,給予最后三天期限……”
“范新華遭匿名電話威脅,建議加強其人身安全措施……”
“有職工傳言,若訴求得不到滿足,將組織去區(qū)政府門口靜坐……”
每一條信息,都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在寶總的心上。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看著這些觸目驚心的報告,臉色平靜,但握著報告的手指,卻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徹底清醒了。湖西廠的重組,絕非一場簡單的商業(yè)投資,更像是一場……在布滿地雷和沼澤的戰(zhàn)場上進行的艱苦卓絕的攻堅戰(zhàn)。它需要的不僅僅是資金,更是極大的智慧、超凡的耐心、高超的談判技巧和……一點點運氣,來化解這積壓了多年、在停產瞬間徹底爆發(fā)的復雜矛盾和沉疴積弊。
爺叔的話在他耳邊回響:“救,是結善因,但未必立刻得善果……甚至會沾惹是非恩怨……”
他現(xiàn)在,真切地體會到了“是非恩怨”這四個字的千鈞之重!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小閑的號碼,聲音依舊沉穩(wěn),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小閑,轉告明珠和范新華:穩(wěn)住陣腳,不急不躁。賬,一筆一筆厘清;人,一個一個溝通;債,一家一家去談。遇到阻力,及時匯報。記住,我們不是來吵架的,是來解決問題的。必要時……可以請區(qū)政府相關部門出面協(xié)調?!?/p>
掛斷電話,寶總走到落地窗前。窗外,上海灘華燈初上,霓虹璀璨,勾勒出一片繁華盛景。而他的目光,卻仿佛穿透了這繁華,看到了市郊那片被焦慮和絕望籠罩的廠區(qū),看到了汪明珠疲憊卻倔強的身影,看到了小閑緊鎖的眉頭,看到了范新華在噓聲中佝僂的背……
戰(zhàn)役,已經打響。開局,遠比預想的更加艱難。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他眼中,沒有退縮。只有一種被嚴峻現(xiàn)實激發(fā)出的、更加冷靜和堅定的光芒。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