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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玲子家宴話滄桑（第1頁）

從至真園那浮華喧囂、暗流涌動的盛宴中抽身出來，坐進車里，寶總并未讓司機開回和平飯店。車窗外的上海，霓虹閃爍，車流如織，一派盛世景象，可他的心頭卻像是壓著一塊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濕漉漉，透不過氣來。高天原的危機、企鵝的咻咻、馬小云的阿里發(fā)發(fā)、李李言語間透露的各方勢力角逐……這些信息碎片在他腦海中碰撞、旋轉，勾勒出一幅龐大、復雜且充滿不確定性的商業(yè)版圖，前景看似壯闊，腳下卻仿佛深淵暗藏。

“去進賢路?！彼嗔巳嗝夹模瑢λ緳C輕聲說道。

車子拐進熟悉的弄堂，外面的喧囂仿佛瞬間被隔絕。進賢路的路燈昏黃，斑駁的梧桐樹影灑在靜謐的路面上，幾家小店還亮著暖色的燈，透著一種與黃河路截然不同的、慢節(jié)奏的煙火氣。玲子的私房菜館，就在弄堂深處，門臉不大，暖簾低垂，門口一只三花貓慵懶地舔著爪子。

推門進去，一股熟悉的、混合著淡淡油煙味和食物溫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店里只有兩三張桌子，這個點已近打烊，沒有其他客人。玲子正背對著門口，在水槽邊低著頭，安安靜靜地摘著青菜。聽到風鈴響，她回過頭，見是寶總，臉上并沒有過多驚訝，只是用圍裙擦了擦手，溫和地笑了笑：“來啦？還沒吃飯吧？”

沒有過多的寒暄，沒有刻意的招待，就像家人看到晚歸的成員一般自然。這種毫不費力的親切感，讓寶總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松弛了下來。

“嗯，還沒。”寶總應了一聲，自顧自在靠窗那張老位置坐下。這張桌子，木紋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承載了不知多少次的閑談與靜默。

“正好，還有一點菜，我給你熱熱。阿寶老板要是不嫌棄，將就吃一口?！绷嶙诱f著，便轉身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廚房里傳來輕微的鍋鏟聲和油鍋的滋啦聲，香氣漸漸彌漫開來。

寶總沒有去打擾她，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窗外弄堂里偶爾走過的鄰居，聽著遠處隱約傳來的電視聲。這里的時間流速，似乎都比外面慢上幾拍。他不需要扮演那個運籌帷幄的寶總，不需要應對各種試探和機鋒，只需要做回簡單的“阿寶”。

過了一會兒，玲子端上來幾樣小菜：一碟油光锃亮的本幫熏魚，一碗熱氣騰騰的腌篤鮮，一碟清炒雞毛菜，還有一小鍋晶瑩剔透的白米飯。接著，她又溫了一壺紹興黃酒，給寶總斟上一杯。

“你先吃著，我再炒個雞蛋?！彼f著，又要轉身回廚房。

“夠了，玲子，這些夠了。”寶總叫住她，“別忙了，一起坐下吃點?！?/p>

玲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解下圍裙，在對面的方凳上坐了下來，給自己也倒了一小杯黃酒。

這時，菜館的門又被推開，汪明珠裹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和煩躁。

“玲子姐，還有吃的嗎？餓死了……”她話沒說完，就看到寶總，“咦？寶總你也在？”

“叫你來，你還真來了。”玲子微微一笑，起身又去拿了一副碗筷，“正好，一起吃口熱乎的?！?/p>

汪明珠也不客氣，坐下先喝了一口熱湯，長長舒了口氣，這才開始倒苦水：“寶總，你是不知道，現(xiàn)在這外貿真是沒法做了！以前的老客戶，現(xiàn)在動不動就拿‘阿拉丁’上面的價格來壓我們，說人家報價比我們低兩三成！這怎么比？我們是實打實的用料，老師傅的手藝，他們那上面，天知道是什么貨色！”

她越說越激動：“還有啊，一些歐洲的小客戶，以前靠郵件、傳真聯(lián)系得好好的，現(xiàn)在也學著在平臺上發(fā)詢盤了，覺得那樣更方便，選擇更多。我們明珠公司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渠道和信譽，感覺一下子就被沖垮了似的。這互聯(lián)網(wǎng)，真是……攪局！”

寶總默默地聽著，夾起一塊熏魚，魚肉緊實，甜咸適口，是熟悉的味道。汪明珠的抱怨，正是高天原模式對傳統(tǒng)貿易渠道產(chǎn)生沖擊最直接的體現(xiàn)，也是李李口中“濺一身臟水”的具體化。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類似的反饋，但從汪明珠——這個他一路看著成長起來的伙伴——口中說出，感受尤為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