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通聯(lián)盟在“精兵簡政、苦練內功”的戰(zhàn)略指引下,如同一位閉關修煉的武者,將外部的寒意轉化為淬煉筋骨的內火。
這日午后,寶總接到市工商聯(lián)的正式通知,邀請他參加一個由市府研究室牽頭組織的“當前經濟形勢分析與企業(yè)應對策略”內部座談會。地點設在福州路老市政府大樓一間莊重典雅的會議室。受邀者除寶總外,還有幾位大型國企負責人、知名民營企業(yè)家、高校經濟學者以及相關委辦局的官員。顯然,面對持續(xù)的經濟下行壓力,決策層也在尋求來自市場最前沿的聲音與智慧。
座談會氣氛嚴肅而務實。橢圓形的紅木會議桌旁,與會者面前都放著清茶和筆記本。主持會議的市府研究室副主任開場白簡潔明了,希望各位暢所欲言,分析現(xiàn)狀,研判趨勢,提出建議。
首先發(fā)言的是幾位國企老總,語氣沉穩(wěn),基調是“總體可控,困難暫時,信心充足”。他們談到旗下部分企業(yè)出口受阻、成本上升的壓力,但更強調通過“管理挖潛、技術升級、開拓國內市場”來消化不利影響,言語中透露出對宏觀政策支持的期待和自身體量巨大的底氣。
接著是幾位民營制造業(yè)大佬,語氣則急切許多。他們用具體數(shù)據(jù)描述了訂單下滑、利潤銳減、“三角債”加劇的切膚之痛,呼吁政府在稅收減免、信貸支持、清理欠款等方面出臺更直接、更有效的措施。一位做家電的老板甚至激動地說:“現(xiàn)在不是賺不賺錢的問題,是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再不拉一把,明年各位領導開座談會,在座的恐怕要換掉一批面孔了!”他的話引來一陣復雜的沉默和幾聲附和的嘆息。
輪到幾位經濟學者發(fā)言,視角更為宏觀也更具理論色彩。他們分析了全球產業(yè)轉移、國內要素成本變化、人民幣升值壓力等中長期趨勢,普遍認為當前困難是經濟結構轉型的“陣痛期”,關鍵在于企業(yè)能否抓住“微笑曲線”兩端,向研發(fā)設計和品牌營銷要效益。觀點專業(yè),但難免帶著些許書齋里的理想化色彩。
寶總認真聆聽著每個人的發(fā)言,偶爾在筆記本上記錄幾句。作為貿易通聯(lián)盟的掌舵人,他既深切感受到一線中小企業(yè)的寒意,又必須站在更高維度思考出路。輪到他發(fā)言時,他結合貿易通平臺上的實時數(shù)據(jù)和案例,談了幾點看法:一是當前危機具有結構性特征,簡單恢復過往粗放增長模式已無可能;二是中小企業(yè)突圍關鍵在“差異化”和“敏捷性”,需要政策在融資、技改、市場準入等方面給予更精準的扶持;三是建議政府牽頭構建更完善的產業(yè)公共服務平臺和風險預警機制,幫助中小企業(yè)提升抗風險能力。他的發(fā)言務實具體,既有數(shù)據(jù)支撐,又有案例佐證,引起了在座官員和學者的頻頻點頭。
會議接近尾聲,氣氛似乎定格在“困難重重但前景可期,需要同舟共濟”的基調上。就在主持人準備做總結陳詞時,坐在角落一位一直沉默寡言、戴著厚厚眼鏡的中年學者輕輕清了清嗓子,舉了下手。他是來自上海財經大學金融研究所的吳天明副教授,以研究國際金融和宏觀經濟見長,但平時較為低調。
“各位領導,同仁,我簡單補充一點可能不太一樣的觀察,僅供參考?!眳墙淌诘穆曇舨桓?,卻帶著一種學術的冷靜和穿透力,“剛才大家討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國內經濟的供需矛盾和政策應對上。我想提醒大家關注一個可能的外部風險源——那就是,美國目前日益膨脹的‘次級住房抵押貸款’市場?!?/p>
“次貸?”這個詞對大多數(shù)在場者來說,頗為陌生。幾位企業(yè)家面面相覷,官員們也露出疑惑的神情。
吳教授推了推眼鏡,繼續(xù)解釋:“所謂‘次級抵押貸款’,簡單說,就是美國的金融機構向那些信用等級較低、收入證明不全、違約風險較高的購房者提供的住房貸款。近年來,在美國房地產持續(xù)繁榮和低利率的刺激下,這類貸款規(guī)模迅速擴張,并且被投資銀行通過復雜的金融工程手段,打包成各種類型的證券化產品(cdo),出售給全球的投資者?!?/p>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更加凝重:“問題在于,這種繁榮是建立在房價持續(xù)上漲的預期之上的。一旦美國貨幣政策收緊,利率上升,房價見頂回落,這些次級貸款的違約率必然會大幅攀升。進而可能導致以其為基礎資產的證券化產品價值暴跌,持有這些產品的金融機構將面臨巨額虧損,甚至可能引發(fā)整個金融系統(tǒng)的連鎖反應和流動性危機?!?/p>
看到不少人臉上仍帶著“這與我們何干”的表情,吳教授提高了聲調:“請不要認為這是遠在天邊、與我們無關的事情。全球經濟一體化程度日益加深,中國作為最大的外匯儲備持有國和出口國,與美國金融市場的聯(lián)系千絲萬縷。如果美國真的因為次貸問題發(fā)生嚴重的金融動蕩,其帶來的需求萎縮、信貸緊縮、資本逆流等沖擊波,必然會通過貿易、金融、心理預期等多種渠道傳導至國內。其影響深度和廣度,可能遠超我們目前正在經歷的這場調整?!?/p>
吳教授的發(fā)言,像一塊冰投入了尚存余溫的茶水杯中,讓會場瞬間安靜下來。但短暫的沉默后,質疑聲隨之而來。
一位國企負責人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吳教授,您這個推測是不是太悲觀了?美國畢竟是頭號強國,金融監(jiān)管那么完善,就算有點問題,也不至于到引發(fā)全球危機的地步吧?我們還是多關注眼前自己的實際問題更實在?!?/p>
另一位學者也委婉表示:“天明兄的警示有道理,但模型推演和現(xiàn)實總有距離。目前看,美國經濟基本面尚可,或許只是虛驚一場?!?/p>
大多數(shù)與會者,包括部分官員,都傾向于認為吳教授有些“危言聳聽”。畢竟,2005年的中國,正處在加入wto后經濟高速增長的黃金時期,國內問題層出不窮,對于遠在大洋彼岸、聽起來有些玄乎的“金融衍生品”風險,本能地感到疏遠和難以置信。座談會最終在一種“重視但不無疑慮”的氛圍中結束,并未將“次貸風險”列為重點討論議題。
然而,寶總卻將“次級住房抵押貸款”這個詞,深深地刻在了腦海里。散會后,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特意走到吳教授身邊,交換了名片,誠懇地表示希望日后能多請教。吳教授有些意外,但看到寶總眼中的認真,也點頭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