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翼是在一陣低低的啜泣聲和壓低的交談聲中恢復(fù)意識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的隱痛,全身的骨頭仿佛散了架,尤其是右臂,傳來一陣陣火燒火燎的劇痛,伴隨著一種深入骨髓的虛弱感。他費力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李王氏那張枯黃、帶著淚痕和余悸的臉。她正端著一碗渾濁的蜂蜜水,小心翼翼地試圖喂他。
“道…道長,您醒了?謝天謝地!快…快喝點水…”老婦的聲音依舊顫抖,但多了幾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對王翼的敬畏。
王翼喉嚨干得冒煙,勉強撐起一點身體,就著老婦的手喝了幾口。甜膩的蜂蜜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滋潤,卻無法緩解身體深處那股被掏空的空虛感。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焦黑一片、皮開肉綻的右拳,刺鼻的焦糊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提醒著他之前那場失控的、如同野獸般的瘋狂殺戮。
“酬…酬勞…”王翼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眼神依舊帶著一絲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和疲憊。他現(xiàn)在只想離開這個充滿怨氣和謊言的地方。
李王氏連忙點頭如搗蒜,哆哆嗦嗦地捧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王翼還算完好的左手里:“給…給您!都在這兒了!多謝道長救命之恩!多謝…”
王翼沒有點煙,直接將信封揣進口袋。他掙扎著站起來,身體晃了晃,眼前又是一陣發(fā)黑。李王氏想扶,被他輕輕推開。他現(xiàn)在厭惡任何觸碰。
踉蹌著走出這間壓抑的屋子,清晨微涼的空氣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一分。他摸出手機,屏幕亮起,上面赫然顯示著十幾個未接來電——師父三個,師兄五個,師姐兩個…還有幾條焦急的短信。
一股愧疚和后怕瞬間涌上心頭。他剛想給師父回撥,就聽到村口傳來一陣急促的剎車聲。抬眼望去,一輛熟悉的越野車停在路旁,車門猛地推開,師兄李正陽一臉焦急地沖了下來。
“玄安!”李正陽幾步?jīng)_到近前,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王翼,目光在他焦黑的右臂和慘白的臉色上掃過,眼神瞬間變得凝重?zé)o比,“怎么回事?!師父算到你這邊戾氣沖天,心神大亂,最后氣息更是微弱!到底遇到什么了?!”
王翼靠在師兄堅實的臂膀上,才勉強站穩(wěn)。他疲憊地、斷斷續(xù)續(xù)地將遭遇紅衣厲鬼、李王氏的隱瞞、女鬼的怨念以及…最后自己被女鬼窺破心魔、徹底失控的過程說了出來。說到女鬼用林薇的背叛刺激他、嘲笑他時,他聲音里的恨意和屈辱幾乎要溢出來,身體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李正陽聽著,眉頭越皺越緊。他扶著王翼坐到副駕駛,一邊啟動車子,一邊沉聲道:“紅衣厲鬼,尤其是含怨而死的,最是兇戾狡詐!她們往往能引動人心最深處的負面情緒,放大你的恐懼、憤怒、悲傷…她們讓你看到的幻象,未必是真相,但一定是能刺穿你心防、讓你方寸大亂的毒箭!師弟,你…”他側(cè)頭看了一眼王翼眼中尚未消散的紅絲和戾氣,嘆了口氣,“你被戳中了最痛的傷疤,心神失守,才會被怨氣趁虛而入,引得你戾氣勃發(fā),不顧后果地透支靈力去蠻干!這太危險了!”
“透支靈力的后果,遠比你想象的可怕!”李正陽的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你這次只是虛脫暈厥,算你命大!也多虧那老婦沒起歹心,還照顧了你!否則,在那種狀態(tài)下,隨便一個游魂野鬼都能要了你的命!更嚴重的,靈力本源受損,根基動搖,甚至可能被那女鬼臨死反撲的怨氣侵蝕神智,淪為只知殺戮的瘋子!”
車子一路疾馳,回到了師父清幽卻充滿威壓的小院。
迎接王翼的,是師父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仿佛能洞穿九幽的深邃眼眸,冷冷地注視著王翼。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寒冰,刺得王翼渾身發(fā)冷,剛剛升起的一絲暖意瞬間凍結(jié)。
“跪下。”師父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九天驚雷炸響在王翼心頭。
王翼沒有任何猶豫,“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焦黑的右臂觸碰地面,帶來一陣鉆心的劇痛,他卻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吭。
師父沒有問他經(jīng)過,顯然一切已了然于胸。他手持一把古樸的戒尺,走到王翼面前,聲音如同寒潭之水:“師門首戒,你可還記得?”
“弟子…記得。”王翼的聲音干澀,“首戒…戒躁戒怒,持心守正,不得妄逞血氣之勇,不得濫用道法,更不得…透支本源,自毀根基!”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深深的悔恨。
“記得?我看你是忘得一干二凈!”師父的聲音陡然拔高,戒尺帶著破空之聲,“啪!”地一聲狠狠抽在王翼的背上!力道之大,讓王翼悶哼一聲,身體向前一傾。
“為師告誡過你,遇事不明,當喚師兄!那紅衣厲鬼怨念深重,豈是你一人能輕易拔除?你倒好,被幾句惡語激得失了心智,竟不顧一切引動命格兇氣,強行透支靈力!若非你命格特殊,有那一絲龍氣護佑,此刻焉有命在?!”
“啪!”又是一記重尺落下!王翼的后背火辣辣地疼,額頭上冷汗涔涔。
“道法,是護身衛(wèi)道之術(shù),不是泄憤屠戮之器!心魔不除,道行越高,為禍越烈!今日你能因一己私憤將厲鬼打得魂飛魄散,他日心魔再起,是否也要對活人揮拳?!”師父的訓(xùn)斥字字如刀,直指王翼失控的核心。
“師父息怒!”師兄李正陽和聞訊趕來的師姐蘇晴連忙上前勸阻。師姐蘇晴更是心疼地看著王翼焦黑的右臂和慘白的臉色,柔聲道:“師父,師弟已知錯了。他這次也是被那厲鬼陰險手段所害,加上…加上情傷未愈,一時沖動…您就饒了他這次吧?讓他好好養(yǎng)傷,靜心思過…”
師父看著跪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卻倔強地挺直脊背的王翼,眼中嚴厲之色稍緩,但依舊冰冷:“為師算到你有此一劫,特意叮囑,你置若罔聞!玄安,你可知做我們這一行,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fù)?不聽師命,便是取死之道!這次是教訓(xùn),亦是警醒!若再有下次…”師父沒有說完,但那未盡之意中的森然,讓王翼渾身一凜。
“弟子…知錯!弟子立誓,絕不再犯!必謹遵師命,持心守正!”王翼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額頭觸碰在冰冷的石板上,那刺骨的涼意讓他混亂而暴戾的心緒,終于徹底冷靜下來,只剩下后怕和深深的反思。
這場責(zé)罰持續(xù)了將近一個時辰。當師父終于揮手讓他起來時,王翼感覺雙腿已經(jīng)麻木得不屬于自己,后背更是疼痛難忍。但身體上的痛苦,遠不及心靈上被師父點破的震撼和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