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忘捏著絹帕的手指劇烈顫抖,指腹幾乎要將布料戳破。他猛地想起從小到大難以控制的暴躁情緒,想起偶爾在夢里閃現的、滿是鮮血的模糊畫面,想起阿娘總在他失控時輕聲說“忘兒,看著我,你不是怪物”——原來那些不是錯覺,而是被封印的妖王本能。
油燈的光忽明忽暗,照在他蒼白的臉上。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遺棄的孩子,是半妖,卻從沒想過竟是屠戮生靈的妖王,而視若親生父親的陳凜,竟是用性命封印他的人。
阿娘多年的隱忍、小心翼翼的教導,不是怕仇家,而是怕他體內的妖性沖破封印,再次淪為殺戮的工具。
“原來……是這樣……”陳忘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他抬手撫上胸口,那里似乎還能感受到封印的微弱震動,那是陳凜用生命留下的枷鎖,也是阿娘用一生守護的屏障。
一旁的陳希察覺到哥哥的不對勁,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小聲問:“哥,你怎么了?阿娘的信上寫了什么?”
陳忘低頭看著妹妹懵懂的眼睛,將絹帕緊緊攥在手心,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沒有回答,只是望著油燈下阿娘的舊衣,眼底翻涌著震驚、迷茫,還有一絲被強行壓抑的、屬于妖王的冰冷戾氣。
原來他一直活在謊言里,而這份謊言,是用兩條人命換來的救贖。
柴房的門虛掩著,江守魚和裴意站在門外,隱約能看見陳忘坐在桌前整理遺物的背影。他指尖摩挲著舊物的動作很輕,像在觸碰易碎的珍寶,周身的沉寂讓兩人都不忍上前打擾。
裴意攥了攥袖中的符咒,最終還是輕輕拉了拉江守魚的衣袖。江守魚會意,目光在柴房門口停留片刻,將腰間的水囊和兩包干糧放在門檻邊——那是方才從道天者那里借來的,想著陳忘和陳?;蛟S用得上。
兩人沒有說話,只是朝著柴房的方向輕輕頷首,像是在無聲告別。隨后,江守魚在前,裴意在后,腳步放得極輕,沿著院中的泥濘小路慢慢離開。
雨后天晴的空氣里還帶著濕冷,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巷口,只留下柴房里的寂靜,與陳忘手中的舊物余溫相伴。
陳希哭累了,趴在床邊沉沉睡去,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痕。陳忘輕輕替妹妹掖好被角,動作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她的夢。
他轉身回到堂屋,桌上還攤著阿娘的青布荷包和那本舊書。油燈的光昏黃微弱,映著他蒼白的臉。直到此刻,周遭徹底安靜下來,他才敢卸下所有偽裝,緩緩蹲下身,將阿娘的遺物緊緊抱在懷里。
荷包上的皂角香還在,卻再也聞不到阿娘身上的溫度。積壓了許久的情緒終于沖破堤壩,滾燙的眼淚毫無預兆地砸在布料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把頭埋在遺物里,壓抑的嗚咽聲從喉嚨里溢出,越來越響,最后變成無法控制的痛哭。
“阿娘……我懂得什么是愛了。”他哽咽著,聲音破碎不堪,“可是我現在沒有娘了……”
再也沒有人會在他失控時輕聲安撫,再也沒有人會在冬天把他的手揣進懷里暖著,再也沒有人會笑著喊他“忘兒”,給她和希希留著甜甜的野山楂。
懷里的遺物是阿娘留下的念想,卻也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那個護了他一輩子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油燈的火苗輕輕晃動,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堂屋里只有他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孤獨。
夜色漸深,柴房里的油燈早已熄滅,陳忘抱著阿娘的遺物蜷縮在墻角,臉頰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隔壁房間傳來陳希均勻的呼吸聲,這是此刻唯一能讓他稍感安心的聲音。
而數里外的道天盟分部,燭火通明。白日里趕去救援的幾位道天者正單膝跪地,神色凝重地稟報:“……葉輕語已死,其養(yǎng)子陳忘體內妖力詭異,疑似上古妖王血脈,且已沖破部分封印?!?/p>
主位上的黑袍老者手指敲擊著桌面,目光冷厲:“道天盟絕不容許此等異類存在。今日他能因私仇爆發(fā)妖力,他日便可能為禍蒼生?!彼D了頓,擲地有聲地下令,“傳我命令,明日拂曉,派精銳小隊前往那處村落,務必將陳忘及其妹妹一同拿下,若有反抗,格殺勿論?!?/p>
老者身旁的副手微微皺眉:“可葉輕語曾是盟中前輩,如此處置是否……”
“前輩?”黑袍老者冷笑一聲,“她隱瞞異類多年,早已是盟中罪人。若讓陳忘成長起來,后患無窮,此事無需再議!”
命令迅速傳下,分部外的黑影悄然集結,利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無人知曉,這個沉浸在悲傷中的夜晚,一場針對陳忘兄妹的殺機,已在暗中悄然織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