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掩的門被徹底拉開,這次站在門后的,是穿著素色暗紋旗袍的江母。
她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用一支珍珠發(fā)簪挽在腦后,鬢角幾縷碎發(fā)也打理得整齊,指尖捏著塊繡著蘭草的絹帕,目光落在陳忘身上時(shí),沒有保姆的警惕,卻帶著幾分審視的溫和。
“你就是陳忘?”江母的聲音不高,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軟調(diào),卻又透著當(dāng)家主母的沉穩(wěn)。
她側(cè)身讓開半步,目光掠過陳忘沾著塵土的袖口、磨得露出棉絮的鞋尖,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了然,隨即抬手示意,“進(jìn)來吧,外面曬。”
陳忘跟著她往里走,穿過鋪著青石板的庭院,院角的石榴樹正開得熱鬧,花瓣落在光潔的石板上,被傭人悄悄掃到一旁。
江母走在前面,旗袍下擺隨著腳步輕輕掃過地面,沒有回頭,卻先開了口:“守魚提過你,說初中時(shí)總跟她搶黑板擦,還總忘帶橡皮?!?/p>
這話讓陳忘愣了愣,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
江母卻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他,絹帕在指尖輕輕折了折:“她還說,你當(dāng)年把妹妹托付給她時(shí),攥著匕首的手都在抖,卻硬說‘麻煩你了’?!?/p>
她的目光軟了些,帶著點(diǎn)心疼,“這些年,你沒少受苦吧?”
沒等陳忘回答,江母就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語氣輕快了些:“守魚去后院陪你妹妹喂兔子了,我讓傭人去叫她們。你先坐,喝杯涼茶解解暑——知道你趕路來的,特意讓廚房晾了菊花的?!?/p>
她說著,指了指堂屋的藤椅,又吩咐旁邊的傭人:“把剛做的綠豆糕端兩碟來,別太甜的?!?/p>
陳忘坐在藤椅上,看著江母熟稔地安排著,心里的緊張忽然就散了——她沒問他這些年的去向,沒提他如今的處境,只字片語里,全是對(duì)他和妹妹的記掛。
庭院里的風(fēng)吹過,帶著石榴花的香氣,混著屋里涼茶的清苦,讓他忽然覺得,好像從未離開過這里。
后院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還夾雜著小女孩清脆的笑聲。陳忘猛地從藤椅上站起來,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目光緊緊盯著堂屋門口,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
最先跑進(jìn)來的是陳希,扎著兩個(gè)羊角辮,發(fā)梢還沾著片蒲公英的絨毛。
她看到陳忘時(shí),腳步忽然頓住,圓圓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回憶什么,隨即小嘴一癟,聲音帶著哭腔:“哥哥?”
陳忘喉嚨發(fā)緊,剛想開口,就見江守魚從后面走過來,手里還拿著根沒吃完的糖葫蘆。
她穿著鵝黃色的襦裙,比初中時(shí)褪去了幾分稚氣,卻還是老樣子,看到陳忘就挑眉笑了:“陳忘?你可算來了,希希天天問我‘哥哥什么時(shí)候回來’,我都快被問煩了。”
話雖這么說,她卻輕輕推了推陳希的后背,讓她往陳忘那邊走。
陳希猶豫了一下,然后飛快地?fù)溥M(jìn)陳忘懷里,小手緊緊抱著他的腰,眼淚蹭在他的衣服上:“哥哥,你怎么才來呀?我好想你。”
陳忘蹲下身,把妹妹摟進(jìn)懷里,聲音哽咽:“是哥哥不好,讓希希等久了。”他抬頭看向江守魚,眼底滿是感激——這些年,若不是她,希希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江守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撓了撓頭,把糖葫蘆遞給陳希:“好了好了,別哭了,你哥哥回來了,以后就能天天跟你玩了。”
說著,她又看向陳忘,語氣軟了些,“路上累了吧?先坐會(huì)兒,我去讓廚房再加兩個(gè)菜?!?/p>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相擁的兄妹倆身上,也落在江守魚轉(zhuǎn)身的背影上。
陳忘抱著妹妹,感受著懷里溫?zé)岬男∩碜樱睦锬瞧樟撕芫玫牡胤?,終于被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他知道,自己終于找到了另一個(gè)可以??康募?。
江母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手里捏著絹帕輕輕扇著風(fēng),目光落在相擁的兄妹倆身上,又掃過忙著招呼廚房的女兒,眼底悄悄漫開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
她輕咳了一聲,打破了堂屋的溫情,語氣卻依舊溫和:“希希這孩子,剛到江家時(shí)還怯生生的,連飯都不敢多吃,如今倒是跟守魚親得像親姐妹,跟你這個(gè)親哥哥,倒生分不了半分。”
說著,她看向陳忘,絹帕在指尖繞了圈:“守魚這丫頭,以前在家里連自己的手帕都懶得洗,自從希希來了,天天想著給她梳辮子、買糖人,連跟我逛街都要先問‘希希要不要新裙子’。我這個(gè)當(dāng)娘的,有時(shí)候都要吃希希的醋呢。”
話里帶著玩笑,可眼底的酸意卻藏不住——女兒長大了,心思漸漸分給了別人,連對(duì)自己的依賴都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