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睜開眼,怔怔地看著她。
艾琳小聲說:“娘,我去。”
母親愣住,隨即瘋狂搖頭:“不!不行!你不許說這種話!你還小,你不懂……”
“我懂?!卑盏穆曇艉茌p,卻很穩(wěn),“我知道你們難。我不怕,我去當仆人,說不定還能省口糧回來?!?/p>
她說完,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草鋪,從底下抽出一個布包。里面是她唯一一件稍干凈的裙子,洗得發(fā)白,但沒有破洞。她換上裙子,把頭發(fā)解開,用一把斷齒的木梳慢慢梳順,重新扎好。
她站在屋子中央,小小的身影映在昏暗的光里,像一根被風吹彎卻不肯折的草。
父親抬起頭,看著她,嘴唇顫抖,想說什么,終究沒說出口。
外面?zhèn)鱽眈R蹄聲和車輪碾雪的咯吱聲。一輛黑色馬車停在院外,車夫戴著毛皮帽,坐在前座,沒下車,只敲了三下車轅,表示時間不多。
這是領(lǐng)主府派來接人的車。昨日有人捎信,說府上缺雜役,愿收貧戶孩童,管飯,給一件冬衣。消息傳開后,已有五戶人家登記。名額只有一個,先到先得。
母親沖到門口,拉開門就往外跑。風雪撲進來,灌滿屋子。她撲進雪地,死死抱住艾琳的腰,嚎啕大哭:“別走!別走?。∧飳Σ黄鹉?!娘不該生你在這世上!”
艾琳輕輕拍她的背,像哄小妹那樣:“娘,我不怪你。我會聽話,會好好活著。你照顧好妹妹,等雪停了,我回來看你們。”
父親站在門口,沒上前。他低著頭,一只手扶著門框,另一只手用力擦著眼睛??蓽I水止不住,順著指縫流下,在胡須上結(jié)了細小的冰珠。
艾琳走過去,拉了拉他的衣角:“爹,保重?!?/p>
父親猛地轉(zhuǎn)身,背對著她,肩膀劇烈抖動。
她不再多言,轉(zhuǎn)身走向馬車。車門打開,她踩著矮凳爬上去,坐在狹窄的車廂里。車內(nèi)有一條粗毛毯,她蓋在腿上,手緊緊攥著裙角。
車夫揚鞭,馬蹄踩進厚雪,緩緩啟動。
艾琳掀起車簾一角,最后看了一眼家。
母親癱坐在雪地里,雙手撐地,哭得幾乎喘不過氣。父親跪在屋前,雙手插進雪中,頭深深低下,像一尊被風雪侵蝕的石像。
茅屋破敗,煙囪無煙,院墻倒塌,唯有門前那棵老榆樹,枝干覆滿白雪,靜默矗立。
車簾落下,隔開風雪,也隔開過往。
馬車駛向遠方,碾過厚厚的積雪,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漸漸被新雪覆蓋。
艾琳靠在車廂壁上,閉上眼。
她沒有哭。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