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漫過石墻,艾琳已站在老仆居所外。她手中提著一桶熱水,木柄壓進(jìn)掌心,指節(jié)泛白。昨夜她在床鋪上睜眼至天明,腦中反復(fù)浮現(xiàn)那頁紙上的字——北谷舊田、鐵脈、死手捐,還有母親家族的名字。那些字像釘子扎進(jìn)骨頭,拔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她敲了三下門,節(jié)奏緩慢,如同試探自己是否真要開口。
屋內(nèi)傳來一陣咳嗽,接著是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門開了一道縫,老仆的臉露了出來,皺紋深陷在昏暗的光線下。他看見是她,眉頭微動,側(cè)身讓她進(jìn)來。
艾琳把水桶放在爐邊,沒有說話。屋里很靜,只有炭灰偶爾崩裂的輕響。她從衣襟內(nèi)取出那張卷緊的紙條,攤在掌心,遞到老仆眼前。
“我知道了。”她說。
老仆低頭看著紙條,沒接,也沒動。
“我們不是生來就該跪著的?!彼曇舻?,卻穩(wěn),“北谷舊田是我們家的地。他們用律法搶走它,還騙人說是天命?!?/p>
老仆緩緩坐下,背靠椅背,目光落在爐膛里將熄的炭塊上?;鸸庥吃谒樕希朊靼氚?。過了許久,他才開口:“孩子,你說的這些事,三十年前我就知道一半。”
艾琳抬眼看他。
“可我知道又能怎樣?”他聲音沙啞,“喉嚨里有話,腳上卻戴鐐銬。我年輕時也想過說出去,結(jié)果呢?差事被換到馬廄,三個月不見日光,飯里摻糠。后來再沒人問我知不知道什么,我也再沒問過自己該不該說?!?/p>
他頓了頓,轉(zhuǎn)向艾琳:“但你不一樣?!?/p>
“我不一樣?”
“你看見了不該看的書,記住了不該記的事。”他盯著她,“這是命,也是膽。命讓你進(jìn)了這府,膽讓你翻開了那本冊子。別人閉眼走一輩子,你偏要睜眼看清楚?!?/p>
艾琳喉頭一緊。
“你想改變什么嗎?”老仆忽然問。
她沒立刻回答。她想起父親咳血的手,母親抱著妹妹哭喊的模樣,想起自己穿著舊裙子坐上馬車那天,雪落在睫毛上,冷得像刀割。她想起廚房里的苦艾粉、糧倉的麻袋、回廊上的腳印。所有碎片在這一刻拼成一句話:她不想再活在別人寫好的命里。
她點頭。
“我想讓農(nóng)奴不再跪著活?!?/p>
老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粗糙,溫度不高,但力道沉穩(wěn)。
“那就別怕?!彼f,“怕的人永遠(yuǎn)困在夜里,只有敢想的人,才配等天亮?!?/p>
艾琳眼眶發(fā)熱,但她沒有眨眼,也沒有低頭。
“你要記住,夢不是吃飽了才有的東西?!崩掀退砷_手,從懷里摸出一枚銅扣,邊緣磨損嚴(yán)重,背面刻著一道斜痕?!拔覕€了三十年,就為了記住一件事——人可以低頭干活,但不能忘了抬頭看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