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叩謝圣恩,恍恍惚惚出了正殿。
行宮正殿外冷風大作,殿內(nèi)暖如春夏,外間寒涼刺骨。流螢攏緊身上披氅往偏殿去,心里卻是說不出的痛與怨。
她心知自己無錯,本就該與裴瓔劃清界限,可當真將那段話說出來時,她卻忍不住地想,若……若是……
若是二公主聽到自己如此說,可會覺得難過?
天家骨肉不敢妄攀,不敢有思,不敢有求。
可從前,她已攀附多年,予取予求過。如今重來推翻一切,恍惚中,她竟不知從前十二年究竟算什么了。
若是夢一場,這夢也未免太刻骨銘心。
整日,流螢的心都不怎么平靜,白日安排各處事務(wù)時碰到舒榮,她好像看見舒榮同自己說話,可端端正正站著聽了半天,腦中什么也沒記下,只敷衍著應(yīng)了一聲好。
就連元淼來同她說話時,流螢也是云里霧里,木訥點了點頭。
入夜無事,陛下也已用膳用藥歇下了,流螢一日事畢,從正殿外走時,看到黃程迎面朝自己走來,拱手對自己行禮,恭恭敬敬說了句什么。
流螢兩耳嗡鳴,整個人像是陷入山雨欲來前的困頓,說不清的恍惚心悸,根本聽不進去黃程說了什么,只聽到她問了句“可好”,腦內(nèi)嗡鳴亂流涌動,流螢快速應(yīng)了一聲好,便作別往偏殿去了。
夜幕垂蓋,整座行宮漸漸安靜下來。門外叩門聲響的時候,流螢正在鏡前梳發(fā),白日束起的長發(fā)散下來,如瀑一般。
鏡中,流螢看著自己,面上是前所未有地疲累。耳里聽到叩門聲,只覺一陣煩躁,并不想起身。
那聲音卻沒聽,又重重響了兩下。
流螢以為元淼又來了,起身走到門后,聽著那敲門聲咚咚猛響兩聲就戛然而止,又想起昨夜元淼的奇怪,開門的手收回來,有些猶豫。
站在門后猶豫的瞬間,門外又是兩聲“咚咚”,像是催著自己開門。心道元淼或是有要緊事,雖有不耐,流螢還是抬手開門,哪知門扇剛拉開一條縫隙,就被人從外面猛地一把推開,險些將流螢撞倒在地,得虧她使勁把著門框,才不至摔下去。
人沒摔倒,額頭卻被門扇重重撞了一下,疼的流螢有些發(fā)懵,閉眼低低“嘶”了一聲。
“你、你這是。。。。。。”
等扶著門框站穩(wěn),流螢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摸索著去關(guān)門,“元主簿這是怎么了?急成這樣?”
屋子里靜靜的,元淼進來后便不作聲,也不回答自己問話,若非有呼吸聲起伏,流螢都要以為方才不過刮了一陣狂風而已。額頭被撞的地方生疼,流螢捂著額頭轉(zhuǎn)身,指了指茶桌方向,“元主簿請坐吧?!?/p>
屋子里還是靜靜的,只有劇烈起伏的呼吸聲。流螢往前走了兩步,終于意識到不對,捂著額頭的手垂下來,抬眼,赫然對上裴瓔冷到要殺人的眼睛。
裴瓔身穿一件墨色披氅,暗色雪帽之下,她的臉幾乎被全部掩住,只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看起來比外間冷風更寒涼刺骨。
隆冬大雪的冷與痛驟然席卷全身,心口那個被洞穿的傷口又開始潺潺流血,疼痛讓流螢下意識害怕,不自覺往后退了兩步。
想躲,身后卻空無一物,再退兩步,就只能整個人摔出門外了。流螢攥緊了手,看著裴瓔走向自己,心里記起昨夜屋外那個一閃而過的黑影,梗著脖子撐出一口硬氣,裝作無事道:“殿下怎么來了?”
裴瓔走上前,幾乎要與她貼在一起,沒回答流螢的話,只用眼神將她全身上下仔仔細細掃過一遍,方才還冷冽的眼神,開口時又是辨不清真?zhèn)蔚娜崆樗扑?,“怎么?阿螢見我來,似是很害怕??/p>
屋子里燭火搖曳,墻上映出一雙身影如柳,柔軟地疊在一起。裴瓔伸手撩起流螢耳邊發(fā)絲,指尖輕輕一碾,“還是說,來的不是元淼,讓阿螢失望了?”
流螢咬牙,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昨晚夜色中偷偷摸摸的人影,定是裴瓔派來的!
她從來就沒有信過自己!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