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的眼睛像碧湖,里頭涌出溫熱的淚水,好似永遠也擦不干,裴瓔擁著她,低聲求她:“阿螢,不要哭不要哭”
流螢的眼睛濕漉漉的,漆黑眼瞳染上水色如同鏡子,二殿下的臉在里面清晰可見。裴瓔看她,也是在看自己,“阿螢,前世你我究竟發(fā)生何事,究竟為何走到這一步,全都告訴我吧,好嗎?”
流螢眼瞳一顫,顯是有些猶豫,裴瓔雙手攬住她的腰,臉貼著臉咬耳朵:“在尚書苑時,博學曾教導我們有錯當改,不可知錯而為之,釀成大禍??墒前⑽灒舨恢e在何處,又該如何去改呢?”
“這一次,不要讓我再做那樣壞的人,讓我改,給我一次改正的機會,好嗎?”
云州春色如畫,暖陽照在翠色嫣紅之上,眼底映出鮮活一片,心底一片雨霧濕潤也就這般被照干了。流螢越過裴瓔的肩頭看窗外,半晌,才收回視線,笑著看裴瓔,然后伸手,牽住她的手。
二殿下手腕略一繃緊,喉頭一咽。
她們之間,向來伸手來牽的都是裴瓔,流螢總是溫順的,乖巧的,迎合的,由著她牽住自己的手,帶自己往前走,無論是在尚書苑,還是在啟祥宮,或是宮外,許府,華嚴寺
此刻,卻是流螢伸手過來,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裴瓔一顆心跳的厲害,很快與她十指緊扣,跟著她往外走。
要去何處,無人問,也無人說,待到走出許家宅院,走出很遠,遠到身后屋宅模樣再也看不見,樹影遮蔽來時路,一座小山擋在眼前,山下是一汪小湖,日光下泛著金色。
這是流螢少時最喜歡的地方,阿娘阿父尚在時,她常來此處玩,覺得此處是一片大湖,不可逾越。
幼時記憶里的大湖,如今看來,竟只比一片小水洼大一點,當真是物是人非,心境眼界都已大變了。
流螢牽著裴瓔的手在湖邊坐下,兩個人肩靠肩,有風從湖面吹來,即便春日暖陽照在身上,也不免有些許水意涼薄,裴瓔挨著流螢更近些,將她的手捂在衣袖里。
流螢歪頭,兩個人頭抵頭肩并肩,一絲縫隙都沒有。風聲穿耳時,流螢好心提醒道:“說來話長,怕是要講很久,殿下當真要聽?”
裴瓔嗯了一聲,點點頭。
流螢闔目,那些令她心碎的,讓她彷徨的,又愛又恨的前世,一樁樁一件件,清晰浮現(xiàn)眼前。
“永初三十一年的春,殿下同我生了好大一場氣,如今想來,那便是殿下與我之間隔閡的開始吧?!?/p>
說起前世事,流螢聲音平靜,眼睛望著湖面漣漪,“永初三十一年,陛下圣體抱恙,大病一場多日不朝,又逢榆關動亂,戍邊將軍傳信回京請援,大殿下?lián)屜纫徊脚沙龌萸蹇ぶ髀时綉?zhàn),榆關大捷,大殿下立了功,朝中風向倒向大殿下?!?/p>
“殿下出宮來見我,不巧我正在病中,駁了殿下興致”
流螢捏捏裴瓔的手,語氣盡量不那么沉重:“那是殿下第一次對我那般生氣,發(fā)了好大好大的火,說我與宮中之人都一樣,都覺得大殿下如今春風得意,覺得殿下受了冷落,避之不及?!?/p>
裴瓔想為自己辯解,卻又啞口無言:“我我怎會”
流螢朝她笑笑:“我知殿下只是氣話。”
“只是后來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逐漸不受你我所控。”
“永初三十一年秋,殿下與大殿下爭斗愈發(fā)激烈,殿下在東都府的心腹被殺,不必追查,也知是大殿下手筆?!?/p>
察覺裴瓔的指尖在顫抖,流螢輕輕握住她的手,一下一下摩挲著,安撫著,繼續(xù)道:“東都府平章事是大殿下的人,殿下命我除掉她,我卻遲遲沒有動手,只因平章事不單是大殿下的人,也是陛下的人,更是言官中德高望重者。殺這樣一個人,其中牽涉太多,我只怕稍有不慎,反倒害了殿下?!?/p>
“殿下幾番催我動手,我都推脫猶豫,直到殿下秋夜冒雨來找我,怨我只顧清譽名聲,不肯臟了手,幫殿下殺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