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四處場子里鉆來鉆去,翩若驚鴻,忙若游龍:這邊給旗桿掃了一下腦袋,那邊被一桶藥水熏得直打噴嚏,好不容易繞到臺階下,又差點被人抬著的箱子撞個滿懷。
偏偏我還是要打聽,見一個問一個:
“蓮兒,”我先跑到蓮兒身旁,笑臉奉上,“這重整西壇,有什么最當(dāng)緊的‘當(dāng)心事’不?我好記著?!?/p>
他連看都不看我,淡淡道:“人心?!?/p>
我怔住:“?。俊?/p>
他往臺下斜一眼:“器械可以換,庫房可以封,人心散了,重整只是空言?!闭f完便不再理我,袖子一振,往廊下去了。
我訕訕縮脖子,貼著墻根溜到華商那桌前,陪笑:“華兄啊,這重整嘛,總得有個要點?可有三五條口訣安排要緊的物事,我好背?!?/p>
華商把一摞賬簿推到我手邊,慢吞吞道:“口訣?有,第一條:銀子去哪兒,心就去哪兒。第二條:口風(fēng)緊,命才長。第三條:線要活,路要明?!彼次乙荒樏H?,又笑,“聽不懂也不打緊,你把這十七本抄兩遍,就都懂了?!?/p>
十、十七本?我抱著那堆賬簿,膝蓋差點沒軟下去。連忙逃命似的溜向倉房,朝上官風(fēng)流喊:“上官兄,壇主——重整西壇,您覺得……”
“先好好走路?!彼^也不抬,捏著一縷稻草,塞進麻袋縫隙里,然后才回頭看我一眼,笑得一臉開懷,“說正經(jīng)的——糧草要緊,藥材要緊,防火防毒更要緊。人鬧得再兇,只要灶上有粥,傷了有藥,手里有刀,心就不會散。懂?”
我點頭如搗蒜,心里卻只會回一句:我懂個啥。
最后只好去找副使。副使正把弓弦拎起來,用指腹輕輕一撥,那一點聲音清得像碎銀掉進玉盤。他見我來了,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兵器架:“都要上油?!庇种钢冈洪T,“夜里多設(shè)兩處絆馬索?!痹僦钢肝遥骸皠e把賬簿給弄丟了?!?/p>
我:“……”
我原地轉(zhuǎn)了三圈,抱著賬簿,身上沾著米糠、艾葉和灰塵,心里一陣陣發(fā)虛——我問的“當(dāng)心事”,明明是想著:有沒有什么“秘藏”“禁室”“祖?zhèn)餍『谖荨边@類的好線索,好讓我順藤摸瓜找那所謂“密物”。結(jié)果四位大佬你一句“人心”,你一句“銀子”,你一句“熬粥”,你一句“上油”……合起來像一鍋大雜燴,偏偏一口“密物”的味道也沒聞到。
我悄悄把賬簿塞回華商桌腳,又被他不動聲色地推回懷里,扇子輕輕一合:“小恭恭,重整最怕貪快。你若真想幫忙,先把這十七本抄了。抄完了,我再教你第四句口訣,如何?”
我眼前一黑,幾乎昏厥當(dāng)場。真的抄完這十七本?這不是讓我這條“游龍”變“死蟲”嗎!
偏偏蓮兒那邊已經(jīng)吩咐完人,回首掃了我一眼。那一眼像根細(xì)銀針,沿著我脊背一路扎到鞋跟,我立刻挺直腰:“我、我這就去……抄?!?/p>
上官風(fēng)流遠(yuǎn)遠(yuǎn)看著,笑得肩都抖:“抄得不爽,就來倉里抬壇子。抬十趟,包你覺得抄書是美事?!?/p>
副使把磨過的刀輕輕往架上一放,悶聲補了一句:“寫字會熱,抬壇子會喘,熱了喘了就不困?!?/p>
我抱著賬簿,步子虛得像踩在棉上,心里頭一通嘀咕:你們一個個都能干、都清高,就我這條小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我想知道的那點事——密物在哪兒、有什么門道、哪條密道能鉆進去——半點風(fēng)都沒打探到。
我把腦門往賬簿上一擱,砰地一聲,震得桌案微微一顫。旁邊管事的還以為我困得昏過去,嚇得差點跳腳。
我長嘆一聲:“完了,我這‘驚鴻游龍’,今兒要困死在紙上了?!?/p>
可這一下子悶響,倒像是給了我一記提醒。
——說不定,這些密密麻麻的賬簿里,就藏著我想要的“密物”線索?
心里一激靈,我立刻打起精神,袖子一挽,抓起毛筆,蘸水磨墨,裝模作樣地在紙上翻抄。翻著翻著,眼神忽然一頓,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炸開。
“月月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