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穗拖著只磨禿了邊角的行李箱,一步一挪地從出站口擠出來。汗?jié)竦膭⒑pぴ陬~頭上,癢得難受,她卻空不出手去擦。
火車站廣播的女聲嗡嗡地一遍一遍報著她聽不太明白的車次和站臺。
空氣里全是汗味、劣質(zhì)香煙味,還有車站里各種餐廳穿來的味道,混合成一股悶悶的專屬于人多的地方的奇特氣味。
這地方太大了。
那些指示牌上的字,紅的綠的黃的,箭頭圓圈方框,她看了半天,越看越糊涂。
abcd出站口、地鐵、公交樞紐、汽車……哪一個才是要去的?
口袋里的舊手機突然嗡嗡的震動起來,她手忙腳亂掏出來,屏幕上顯示著“媽媽”的字樣。
喂?媽……她聲音小小的。
到了?是她媽媽的聲音。
嗯嗯,剛到。蘇曉穗趕緊應(yīng)著。
哦。那邊頓了一下,接著是嘩啦嘩啦翻動紙張的聲音,給你問了,離你那大學(xué)不遠(yuǎn)有個天天便利,缺個夜班的。老板姓王,是你表舅。你明天…不,今天收拾好就過去問問。跟人家好好說。
夜班?今天就去嗎……蘇曉穗心里咯噔一下。
她坐了一天的硬座火車,渾身又酸又乏,屁股幾乎都失去知覺。她舔了舔起皮的嘴唇,聲音更小了:媽…我有點累,能不能…
累?她媽媽的聲音拔高了一點點,然后又回到那種平淡透露著不耐煩的調(diào)子。城里花的多,光靠我那點錢不夠你吃飯的。自己掙點生活費,別還老找我要。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蘇曉穗能聽到背景里隱約的電視機聲和其他人的笑聲。行了,掛了吧。自己在外頭注意點,別惹事。我可沒空管你。說完嘟嘟嘟的忙音就響了起來,干脆利落。
蘇曉穗慢慢放下手機,她盯著屏幕上細(xì)微的幾道裂痕看了好幾秒,才把手機放回口袋里。
她用力緩了口氣,感受到一陣微弱的暈眩,她把頭埋得更低,只想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沒人看見才好。
人潮擠著她,她一時沒站住跌跌撞撞地往旁邊退,腳下一個沒留神,左腳絆右腳的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
后背重重地撞上了一片堅硬挺括的深藍(lán)色布料,冰冷的金屬紐扣硌得她生疼。
唔!
她狼狽地抬頭轉(zhuǎn)過身,撞進(jìn)一雙眼睛里。
那眼睛很平靜,沒有一點波瀾。
視線順著目光的滑下,是挺直的鼻梁,線條干凈利落,整張臉棱角分明。
男人很高,一身筆挺的警服襯得他肩背寬闊,他低頭看著她,眼神里只有一種純粹觀察般的平靜。
車站里所有的喧囂和嘈雜,似乎都在他周圍半米之內(nèi)被無形的屏障隔開了。
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和一個陌生男人對視。
蘇曉穗的臉?biāo)查g燒得滾燙,一路紅到脖子根,她飛快地低下頭。
“對、對不起!對不起!”
她慌得舌頭打結(jié),一邊道歉一邊手忙腳亂地想把自己和那個男人隔開距離,笨重的行李箱卻絆在兩人之間,讓她動作更加狼狽不堪。
她甚至不敢再抬頭看那張過分好看也過分有距離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