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串躬身答道:回大人,鄉(xiāng)野粗食,尚無雅稱。
這個回答讓王通判微微頷首。不卑不亢,倒是難得。他將盤中剩下的半串遞給身側(cè)的陳管事:諸位同嘗。
陳管事小心翼翼地接過,細細品嘗后,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他侍奉王通判多年,嘗遍珍饈,卻從未體驗過如此獨特的風味。那香氣仿佛有生命般,在口中久久不散,讓人回味無窮。
待烤魚呈上時,王通判的眼中已有了幾分了然。他屈指輕叩石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院中格外清晰。
三日后老夫人壽宴,添此炙味。他的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日供三十串,持續(xù)半月。
陸小串呼吸微窒。這是他期盼的機會,也是沉重的負擔。每日三十串,意味著他天不亮就要開始準備,直到深夜才能休息。但這也是他擺脫周老虎那個噩夢的唯一希望。
然而王通判話鋒一轉(zhuǎn):然——府中采買皆有定例。每串五文,日結(jié)。
五文。這個數(shù)字如冷水澆頭,讓陸小串瞬間清醒。這比他在市集上的售價還要低兩文,連成本都難以覆蓋。
角落里傳來張師傅壓抑的嗤笑。那笑聲中帶著幸災樂禍,仿佛在嘲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陸小串垂首,看著自己滿手的灼痕與新傷疊舊傷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喉結(jié)輕輕滾動。他明白,這是通判府的下馬威,是要以賤價買斷他安身立命的本錢。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他這樣的小民,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但他不能放棄。想起周老虎那猙獰的面孔,想起丫丫驚恐的眼神,他必須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沉默在院中蔓延。丫丫不安地挪了挪腳,小手不自覺地抓住了哥哥的衣角。她雖然年幼,卻也懂得五文錢意味著什么。
終于,陸小串抬起頭,眼底血絲縱橫,聲音卻異常平穩(wěn):大人明鑒。此物需用西域秘料,日制不過五十之數(shù)。五文錢。。。實在難抵本錢。
王通判撫須,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敢在他面前討價還價的人不多,更何況是個半大少年。哦?待要如何?
每串八文,日付定金。陸小串一字一句道,目光堅定,若蒙應允——
他突然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動作。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他猝然掀起褲腿,露出了猙獰的傷處。那傷口顯然未經(jīng)妥善處理,膿血交錯,在春日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草民愿延醫(yī)診治,先保府上供給無虞。
這個舉動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丫雅的啜泣聲再也壓抑不住,細弱的哭聲在寂靜的院中格外清晰。她記得哥哥是如何忍著劇痛,每天拄著拐杖去河邊叉魚,去市集擺攤。那傷口每次發(fā)作都疼得他冷汗直流,他卻總是笑著說沒事。
王通判唇角的笑意漸漸斂去。他凝視著少年微微顫抖卻依然挺直的脊梁,目光掃過他因疼痛而發(fā)白的嘴唇,最終落在他身后那個蜷縮在墻角、哭得渾身發(fā)抖的小丫頭身上。這一刻,他看到的不是一個小販,而是一個在絕境中掙扎求生的兄長。
院中的梨樹隨風輕搖,落英繽紛。一片花瓣悄然落在王通判的衣袖上,他輕輕拂去。
七文。他振袖起身,聲音不容置疑,每日卯時,角門交割。
這個價格依然低于市價,但已是他的底線。作為通判,他不能讓人覺得他過于仁慈,但作為一個讀書人,他也做不到對這樣的苦難視而不見。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去,錦袍在春風中輕揚,留下一院神色各異的人群。
待那襲錦袍沒入幽深的甬道,陳管事這才上前,將一串銅錢輕置于灶臺:這是試菜的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