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明日風(fēng)大,桂會落?!彼雅鐢n緊,又補(bǔ)了一句,“我在等人。”
侍女怔了怔,退下。
小朝看著窗外的黑,像看一口老井。這座城每天都在演戲,權(quán)臣與貴族愛在宴席上交換笑話與情報(bào),愛用很小的刀割很深的傷。她懂這些,她甚至做得比他們更好——如果她愿意。但她不愿。
“他會來?!彼谛睦镎f,“即使帶著錯誤與傷口,他也會來。因?yàn)樗悄欠N會把痛苦當(dāng)作姓氏的人?!?/p>
她又笑了笑:“而我,恰好擅長記名?!?/p>
風(fēng)過窗欞,一點(diǎn)燈火抖了抖。她把木盒合上,輕輕貼在心口。她忽然想起多年之前,他穿著一身不合身的正裝站在某座橋上,對她說:“等我回來,我把世界最大的一個玩笑送你?!?/p>
“現(xiàn)在看來,你這人情債,是準(zhǔn)備讓我一輩子追著要了?!彼浇菑澠穑劭魠s紅了一圈,“無所謂。只要你還記得我,就算是欠。”
樓下,夜巡的更鼓敲過三聲。遠(yuǎn)處宮鐘接連傳來,像極遠(yuǎn)的海上的鐘——她閉眼,彷佛聽見鐵殼船撞霧時那點(diǎn)鈍響。她把那聲音收好,放進(jìn)心里與木盒並列的位置。
——
海上,鐵殼船穿過一段看不見海面的黑。船首燈像懸在空中的星,孤獨(dú)而固執(zhí)。林牧在夢與醒的縫隙里翻身,額頭的冷汗已干,他忽然在黑暗里笑了一聲,笑自己:
“既然離不開,那就住下。”
他把披風(fēng)披得更緊,像把痛苦擱回肩上合適的位置,“人總要有點(diǎn)家當(dāng),我的家當(dāng)就是它。”
貨倉門外傳來腳步,是個水手把一壺?zé)崴當(dāng)R在門邊:“嗨,黑衣先生,船長說夜里冷,小心凍著?!?/p>
林牧懶洋洋地應(yīng)了一聲,隔著門道:“謝?!?/p>
“你要去大夏做什么?”水手多問了一句,“那地方,這幾年風(fēng)不小。”
“去還債。”林牧說。
“欠誰的?”
“我自己?!彼D了頓,又加了一個名字,“還有一個人?!?/p>
水手笑笑,不再問。他走遠(yuǎn)時輕輕哼著海員的曲調(diào)。調(diào)子里有鹽、有蔥、有舊毛衣上的線頭味。林牧聽著,慢慢把眼睛闔上。這一次,他沒有落進(jìn)箱子里。他夢見的是一條街——大夏城東,桂滿地,他踩過去,鞋底沾了一層香。
——
帝都。
小朝睡得很淺,夢像薄紙一層一層貼在她眼皮上。她夢見自己站在城門口,身后是追問與義務(wù),面前是一條被晨霧折成銀色的路。有人從霧里走來,披著一件有鹽味的黑披風(fēng)。她想抬手去擋眼前的光,卻先聽到了笑——那笑像一把刀放回鞘里,輕,卻把心的盔甲剝開。
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兩個人的沉默,像兩枚磁石,先是試探地靠近,又在某一刻啪地一聲合上了。
她醒過來,窗外還是夜。她忽然起身,走到案前,飛快寫下一行字,再按了印。她把那封信摺好,放進(jìn)小木盒旁邊,像給自己一個將來的見證。信上只有十個字:
“你慢一點(diǎn)也行,我會等?!?/p>
她想了想,又加了四個字:
“記得吃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