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國的指尖敲擊著紅木桌面,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
書房厚重的窗簾遮蔽了晨光,只余臺燈在他臉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陰影。
他注視著坐在對面的沈白露,語氣帶著沉重:“白露,蔣家那種人家,水深得很。你帶著嫁妝進(jìn)門,就像是羊羔走進(jìn)了狼窩。爸爸派人打聽過,蔣俊下面有兩個弟弟,一個念初三,一個念高二,還有個小妹剛上初一。
一家子全靠蔣父那點(diǎn)死工資撐著,孩子們張嘴都要吃飯,伸手都要學(xué)費(fèi)……你那點(diǎn)嫁妝,在他們眼里就是救命的肥肉,怕是撐不過一年就會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他傾身向前,聲音壓得更低,如同密謀:“爸爸不讓你帶嫁妝,是給你留條退路。將來你看清了那一家子的嘴臉,想抽身離開,也干干凈凈,沒半點(diǎn)拖累。你……明白爸爸的苦心嗎?”
沈白露臉上的血色一點(diǎn)點(diǎn)褪去。
她抱著最后一絲奢望走進(jìn)書房,盼望著父親能給予她這個女兒應(yīng)有的體面和支持。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番裹著“為她好”糖衣的算計!什么怕她被坑?
若是真心疼她,直接開個只有她名字的存折,把錢安安穩(wěn)穩(wěn)地放在里面交給她,豈不是萬無一失?
說到底,不過是她沈白露在父親眼里,已經(jīng)失去了利用價值,成了一顆迫不及待要甩掉的棄子!
那點(diǎn)僅存的、對父親殘存的孺慕之情,在這一刻徹底熄滅,化作心口一片冰冷的灰燼。
她極力扯動嘴角,揚(yáng)起笑容,眼中寒光凜冽,沒有一絲暖意:“好啊,爸爸?!甭曇糨p柔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我明白了。您都是為了我好。我這就‘聽話’地,干干凈凈地去蔣家?!?/p>
沈建國被她這異常順從的態(tài)度弄得微微一怔,心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
他輕咳一聲,習(xí)慣性地畫餅安撫:“去了蔣家,若真遇到困難,記得回來找爸爸。爸爸就你這一個親生女兒,這偌大的家業(yè),將來還不都是你的?從小到大在你身上,爸爸投入的心血與……”
他頓了一下,含糊地跳過了“金錢”二字,“……數(shù)不勝數(shù)。你能明白,再好不過了?!?/p>
“行了”
他揮揮手,仿佛完成了一項棘手的任務(wù),“去看看你房間里還有什么要帶的,都收拾好帶過去吧?!?/p>
沈白露轉(zhuǎn)身走出書房,身后的門無聲合攏,走廊的光線落在她臉上,映不出半分情緒,只有深深的冰寒。
這世上,果真誰也靠不住。唯有自己。
回到那個早已沒有她氣息的“閨房”,她動作利落地將自己日常用的幾件衣物、被褥卷起,塞進(jìn)兩只簇新卻略顯單薄的皮箱里。
這些,都是沈家被林青霜光顧、洗劫一空后,她咬牙重新置辦的。
新又如何?不過是無根浮萍的裝點(diǎn)罷了。皮箱放在房間中央,孤零零地。
上午九點(diǎn),樓下傳來幾聲不太響亮的自行車鈴聲。
蔣俊帶著兩個同樣穿著半新不舊工裝服的兄弟來了。三輛自行車,車把上寒酸地系著褪色的紅布條,便是迎親的全部陣仗。
他們在樓下與沈建國不過敷衍了十來分鐘,蔣俊便小跑著上樓,殷勤又局促地提起那兩只皮箱,連聲說著“白露,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