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一寧看來,所有罪案都是有跡可循,在她結(jié)婚后不久,就遇到這樣一個案件。
墨色就像稀釋的墨汁,一點點洇濕了這棟老居民樓的輪廓,樓道更是提前進入了黑夜,只有每層樓梯拐角的那個聲控燈,在不管的誰的腳步沉重地踏上去時,才會不情不愿地亮起一團昏黃,隨即迅速熄滅,吝嗇得緊。
方曉童就縮在三樓通往四樓的樓梯拐角,背后是哪個漆成紅色,玻璃罩子布滿灰塵的舊消防栓,他緊緊靠著它,金屬的冰冷透過薄薄的校服,一點點吸走他皮膚上的溫度。但方曉童覺得這樣很好,這涼意能讓他燒灼的、混亂的腦子稍微清醒一點。
他右手一直揣在校褲口袋里,死死攥著那個東西——一把水果刀。金屬的刀柄已經(jīng)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濕滑,像一條黏膩的魚,可他不敢松手,仿佛一松開,那點可憐的勇氣就會跟著溜走。
明天。張猛。
這兩個詞在他腦子里來回沖撞,像兩臺失控的打樁機。張猛,那個體育生,塊頭幾乎有他兩個大,胳膊上的腱子肉鼓脹著,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森然,帶著貓捉老鼠的戲謔。明天放學后,體育館后面,那個攝像頭照不到的死角。張猛說了,這次,要打斷他左手。
“反正你左手寫字也跟雞扒一樣,廢了算了,啊?”今天下午,張猛把他堵在廁所隔間里,蒲扇般的手掌拍著他的左臉頰,不重,但侮辱性極強。旁邊還有幾個跟班,嘻嘻哈哈地笑著。方曉童聞得到張猛身上運動后的汗酸味,還有自己因為恐懼而幾乎要失禁的狼狽。他沒敢吭聲,像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低著頭,看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球鞋鞋尖。屈辱像濃稠的膠水,糊住了他的喉嚨。
他試過告訴老師。老師找張猛談過話,結(jié)果呢?換來的是更隱蔽、更陰損的報復(fù)。書包被扔進水池,作業(yè)本被撕碎,椅子上被倒了膠水……他媽也去找過學校,那個瘦弱的、因為常年加班而面色蠟黃的女人,在教務(wù)處幾乎要給主任跪下,可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張猛的舅舅,好像是什么局的領(lǐng)導(dǎo)。
絕望像藤蔓,一圈圈纏緊了他,勒得他快要喘不過氣。成績一落千丈,上次月考,他掉了整整一百名。班主任找他談話,眼神里是恨鐵不成鋼,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厭倦。他知道,自己沒希望了。大學?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像天邊的晚霞,看著絢爛,卻永遠夠不著。
既然什么都完了,那……總得做點什么吧?
一個瘋狂的念頭,就在今天下午張猛拍著他臉的時候,猛地鉆了出來,然后迅速生根發(fā)芽,長成了參天毒株。
殺了張猛。
這個想法讓他自己都打了個寒顫,隨即卻是一種奇異的、破罐子破摔的平靜。對,殺了張猛。反正活著也沒什么意思了,整天像陰溝里的老鼠。要死,也得拉個墊背的。
可是……殺人。他連殺雞都沒看過。張猛那么壯,自己能成功嗎?萬一失敗了呢?那只會迎來更可怕的報復(fù)。而且,直接去殺張猛,他手抖得厲害,他怕自己到時候會慫。
得先練練手。
這個念頭冒出來時,他自己都愣住了。隨即,一種更深的、冰冷的寒意攫住了他。練手?怎么練?找誰練?
不知道。他腦子里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必須在明天之前,讓自己習慣……習慣那種感覺。他需要確認自己有沒有那個膽量把刀子捅進去。
于是,他揣上了家里那把最普通的水果刀,刀刃不長,但很鋒利,平時媽媽用來削蘋果。他躲進了這棟離學校稍遠、住戶大多比較陌生的舊樓樓道里。這里安靜,昏暗,適合做點什么,或者等待什么。
聲控燈又滅了。黑暗將他完全吞噬。他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的聲音,咚咚咚,震得耳膜發(fā)疼。汗水順著鬢角流下來,滑進眼睛里,澀得他眨了眨眼。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腳步聲。
不是張猛那種囂張的、沉重的步伐,也不是小孩蹦跳的節(jié)奏。是一種平穩(wěn)的,略顯疲憊的腳步聲,伴隨著塑料袋摩挲的窸窣聲。
有人來了。
方曉童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攥著刀柄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他像一只受驚的兔子,豎起了耳朵,拼命捕捉著樓下的動靜。
腳步聲越來越近,踏上了一樓的臺階。聲控燈應(yīng)聲而亮,昏黃的光線從樓梯縫隙里漏上來一點。
還能回頭?,F(xiàn)在跑,還來得及。一個聲音在腦子里尖叫。
可是,張猛那張獰笑的臉又浮現(xiàn)出來。左手骨頭似乎已經(jīng)開始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