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初夏,一場驟雨剛過,家屬院東邊的河溝漲了半尺水,渾濁的水流裹著草屑往下游淌,岸邊的蘆葦被風(fēng)吹得歪歪斜斜,連常年蹲在溝邊釣魚的張大爺都搖著頭說:“這天兒,拋竿準頭得差一半,別釣了?!笨申愑鰠s扛著他那根磨得發(fā)亮的竹魚竿,踩著泥濘的土坡下到溝邊,手里還攥著個空罐頭盒——那是他昨天特意洗干凈的,用來當拋竿目標的。
竹魚竿已經(jīng)不是1986年那根初學(xué)時的水竹竿了。去年秋天,父親在郊區(qū)竹林又選了根更粗壯的淡竹,烤矯了五回才讓竿身筆直,導(dǎo)環(huán)換了新的自行車氣門芯,握柄處纏的舊塑料帶被母親換成了更防滑的帆布,繞線器的木盤磨得能照出淡淡的人影——這是他用的第二根竹竿,第一根的雞毛桿梢頭在三年前練拋竿時磨斷了,現(xiàn)在這根的梢頭,是父親用細竹枝做的,更有韌性。
陳遇蹲在溝邊,先伸手摸了摸水溫——雨后水涼,魚可能會往水稍深的地方躲。他又抬頭看了看風(fēng)向,西南風(fēng),大概三級,吹得水面起了細碎的浪。“得順著風(fēng)拋,不然線會被吹偏?!彼炖锬钸吨?,從繞線器上解下通線——現(xiàn)在用的已經(jīng)不是紅棉線了,去年冬天,父親用攢了半個月的零錢,給他買了卷1。8元的國產(chǎn)尼龍線,比棉線結(jié)實,也不吸水,七星漂也換成了塑料豆的,比鵝毛梗耐用,不會被水泡爛。
他把空罐頭盒扔進河溝里,落在離岸邊約四米遠的一個草洞旁——那草洞只有碗口大,周圍都是水草,是個難拋的點。陳遇站起身,雙腳分開與肩同寬,雙手握住帆布握柄,小臂先往后收,目光緊緊盯著罐頭盒,趁著風(fēng)勢稍緩的瞬間,小臂往前送,手腕輕輕一抖——尼龍線帶著七星漂像條靈活的魚,順著風(fēng)勢飛出去,“咚”的一聲,正好落在罐頭盒旁邊,錫皮墜沉底后,三顆塑料漂穩(wěn)穩(wěn)地浮在水面,沒被浪沖偏半分。
“喲,小陳遇這準頭,比張大爺還厲害!”路過的王嬸笑著喊,手里拎著剛洗完的衣服,“我家莉莉說你現(xiàn)在拋竿百發(fā)百中,我還不信,這風(fēng)天里都能扔這么準,真是練出來的!”
陳遇笑著點點頭,沒說話,繼續(xù)調(diào)整漂的位置。這四年里,他幾乎沒落下過一天練拋竿。冬天雪地里,他把搪瓷盆放在雪地上,練雪中拋竿,手凍得通紅也不停;夏天烈日下,家屬院的空地被曬得發(fā)燙,他光著腳練,腳掌磨出了繭子;雨天里,他撐著傘練,線被雨水打濕也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別說三級風(fēng),就是五級風(fēng),只要他判斷好風(fēng)向,也能把線精準地拋到目標點。
“你就是陳遇?”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土坡上傳來。陳遇抬頭一看,是個比他高半頭的男孩,背著根嶄新的竹魚竿,竿梢還掛著塑料包裝紙,手里也拿著個罐頭盒,身后跟著兩個年紀稍小的孩子。男孩穿著件藍色的運動服,袖口還繡著個小小的“健”字,看起來像是城里來的。
“我是陳遇,你是誰?”陳遇放下手里的竿,問。男孩跳下坡,把罐頭盒往地上一放,語氣帶著點不服氣:“我叫趙磊,住在城西邊的機床廠家屬院,我爸說你拋竿最準,我來跟你比一比!”他身后的兩個孩子也跟著起哄:“趙磊哥可是我們院拋竿最厲害的,上次還把罐頭盒扔進河里的小坑里了!”
陳遇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比什么?”
“就比拋罐頭盒!”趙磊指著河溝里,“我選三個點,你選三個點,每個點拋三竿,誰中得多誰贏。要是你輸了,就得承認我比你厲害;要是我輸了,我就把這根新魚竿上的氣門芯導(dǎo)環(huán)給你——這可是我爸特意從城里自行車鋪買的,比你的好!”
趙磊手里的新魚竿確實亮眼,竹身是淺青色的,沒有一點烤痕,導(dǎo)環(huán)的氣門芯是新的,泛著淺灰色的光,繞線器是塑料的,比陳遇的木盤繞線器看起來高級??申愑鰶]在意這些,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看見尼龍線時的想法——裝備再好,不如基本功扎實。
“行,你先選點?!标愑鳇c點頭,把自己的竹魚竿靠在蘆葦叢邊。
趙磊先選了第一個點:離岸邊三米遠的一個水草縫,只有拳頭大,還被風(fēng)吹得晃來晃去。他站在溝邊,深吸一口氣,雙手握竿往后收,可收臂太急,竿梢差點掃到旁邊的蘆葦;往前拋時,風(fēng)突然大了點,線被吹偏了,落在水草上,七星漂纏在了草葉間?!盎逇猓 壁w磊皺著眉,伸手去解線,手指被尼龍線勒出了道紅印。
解完線,趙磊又試了第二竿——這次沒纏水草,卻偏了,落在離水草縫還有一尺遠的地方。第三竿,他更用力了,可手腕沒控制好,線直接飛過了水草縫,落在了更深的水里?!叭椭恢辛肆愀??”陳遇身后的莉莉突然開口,她剛放學(xué),背著書包跑過來,手里還拿著個烤紅薯,“趙磊,你這準頭不行啊,陳遇平時練的時候,風(fēng)天里都能十竿中八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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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磊臉有點紅,卻不服氣:“這是第一個點,風(fēng)太大了,下一個點我肯定中!”他選的第二個點,是離岸邊四米遠的一個淺灘,水面上有塊露出的石頭,目標是石頭旁邊的水面。這次趙磊調(diào)整了姿勢,順著風(fēng)拋,第一竿落在了石頭左邊,第二竿落在了右邊,第三竿終于落在了石頭旁邊,可還是沒到他說的“目標點”。
“該你了!”趙磊退到一邊,讓陳遇來拋他選的兩個點。第一個水草縫,陳遇先站在溝邊感受了一下風(fēng)向,然后雙腳微微調(diào)整了角度,雙手握竿——小臂往后收時比平時慢了半拍,等風(fēng)勢稍緩,小臂往前送,手腕輕輕一抖,尼龍線帶著七星漂順著風(fēng)勢飛出去,正好落在水草縫里,塑料漂浮起來三顆,沒纏一點水草。
“中了!”莉莉拍手喊,趙磊的眼睛也瞪圓了。陳遇沒停,接著拋第二竿——這次風(fēng)比剛才大了點,他稍微加大了點手腕的力氣,線還是落在了水草縫里。第三竿,他故意等了個風(fēng)稍大的瞬間,小臂往后收得更穩(wěn),送竿時順著風(fēng)的方向稍微偏了點,線依然精準地落在目標點。
“三竿全中?”趙磊的聲音有點發(fā)顫。陳遇沒說話,走到第二個點——石頭旁邊的水面。他只用了一竿,就把線拋到了目標點,剩下兩竿也全中,沒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