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7章 年的畢業(yè)禮與鵝毛七星（第1頁）

芒種的太陽曬得家屬院的水泥地發(fā)燙時，我正蹲在炕邊收拾幼兒園的書包——粉布書包上的小金魚圖案已經(jīng)洗得發(fā)淡，里面裝著李阿姨送的畢業(yè)卡片，還有我和莉莉一起折的紙漂模型。“別收拾了，出來看看你爹給你做的好東西?！蹦赣H掀開簾子喊我，聲音里帶著笑意，“上小學(xué)前的禮物，你爹琢磨半個月了。”

我趿著塑料涼鞋跑出去，院子里的老槐樹下，父親正握著根淡青色的竹竿站著——竿子比去年那根長了小半尺，估摸著有兩尺多（約2。2米），竹身直挺挺的，靠近握柄的地方纏著圈深藍色的舊塑料帶，摸上去不打滑，中間位置固定著個拳頭大的木頭繞線器，盤邊刻著均勻的淺槽，槽里還繞著半圈紅棉線?！霸囋嚪至浚俊备赣H把竹竿遞過來，我雙手握住，指尖能摸到竹身上細密的烤痕，“這是水竹，開春在郊區(qū)河溝邊選的，長了三年的老竹，烤了四回才矯直，里面的竹節(jié)用燒紅的鐵絲通得干干凈凈，魚線能從竿尾穿到梢頭?！?/p>

我湊到竿梢細看，最細的頂端套著段深褐色的雞毛桿，用棉線纏得緊實，竿身上每隔六寸就套著個淺灰色的自行車氣門芯，像串小小的圓環(huán)：“爹，這圈圈是干啥的？”“導(dǎo)環(huán)啊，”父親蹲下來，手指順著氣門芯劃過去，“魚線從竿里穿出來，順著這些圈圈走，不會磨破線，也不會卡著竹皮?！彼f著從口袋里摸出個藍布包，打開時飄出點鵝毛的輕絨——里面是根半指粗的通線，線上整整齊齊穿著七顆鵝毛梗，每顆約一寸長，斷面修得平平整整，最下端綁著塊比指甲蓋大些的錫皮墜，“這是七星漂，穿在通線上就取不下來了，兩端都打了死結(jié)，你上小學(xué)了，釣魚得用點正經(jīng)家伙。”

我捏著通線輕輕拉，鵝毛梗在陽光下泛著奶白的光，父親把線放進旁邊的搪瓷盆里演示調(diào)漂：“你看，把錫皮墜扔進去，讓它沉底，然后挪這些鵝毛?！蹅兞羯厦嫒w漂在水面，下面四顆沉在水里，這叫‘三浮四沉’。魚要是吃餌，沉在水里的漂會往上頂，這就是‘送漂’，等它頂穩(wěn)了再提竿，十回能中八回?！彼檬种笓芰藫芘枥锏钠盅a充道，“這漂最適合咱們常去的小河溝，水淺、草多，線能貼著泥走，不會掛草；要是你想換個窩點，不用重新綁線，挪挪中間的漂就行，比去年的單根漂方便多了——上次你跟莉莉在蘆葦叢釣，線掛了三回，這回用這個就不會了?！?/p>

母親把煮雞蛋和玉米餅裝進竹籃，笑著催：“快帶孩子去試試，下午還要去小學(xué)報名呢?！蔽冶е窀停赣H幫我把通線從竿尾穿進竿身，從雞毛桿梢頭引出來——線尾直接綁著個磨得發(fā)亮的小鐵鉤，是通線單鉤，沒有多余的線節(jié)。路過王嬸家時，莉莉正背著新的藍布書包跑出來，看見我的新竹竿眼睛瞪得圓圓的：“陳遇！這是你爹給你做的畢業(yè)禮嗎？比上次的長好多！”“還有七星漂呢，能在草里釣魚不掛線！”我拉著她的手，一起往村東的小河溝走。

河溝邊的蘆葦已經(jīng)長到半人高，父親選了個草洞——水面露著碗口大的空，周圍的水草剛沒過水面。我蹲在石頭上，看著父親幫我把線放進水里：錫皮墜沉底后，三顆鵝毛漂穩(wěn)穩(wěn)地浮在水面，像三顆小月亮漂在綠瑩瑩的草葉間?！澳愣⒅?，我去前面再打個窩?！备赣H剛走沒幾步，水面的漂突然動了——最下面那顆沉在水里的鵝毛梗慢慢往上冒，接著第二顆也露出了水面，連帶著第三顆都往上頂了頂！

“送漂了！”我趕緊提竿，竹竿彎成一道軟弓，線從草洞里拽出一條半尺長的鯽魚，鱗片在陽光下閃著銀亮的光，魚嘴牢牢掛著鉤，沒纏一點水草。莉莉跑過來拍手，小涼鞋踩得泥水濺起來：“釣到啦！陳遇你好厲害！這漂真的不掛草！”我把魚放進竹籃，心里暖烘烘的——前世我六歲半時，只有根斷了梢的舊竹竿，在這河溝釣了一下午都沒中魚，現(xiàn)在握著新竿，看著水里的七星漂，突然覺得長大也沒那么可怕。

沒過多久，風(fēng)漸漸大了，河溝的水面起了細碎的浪，鵝毛漂被吹得往蘆葦叢偏，我想把線往回拉，卻發(fā)現(xiàn)漂晃得厲害。父親走過來，把竿往旁邊挪了挪：“這漂抗浪還行，就是怕橫風(fēng)——風(fēng)大了線會被吹偏，釣點就不準了，你看那邊深點的地方，水超過三尺，漂沉在水里太多，你就看不清送不送漂了，它只適合這種淺水河溝?！?/p>

我們又換了兩個窩點，每次只需要把中間的鵝毛梗往竿梢方向挪半寸，就能適應(yīng)不同的水深，不用重新調(diào)漂。有次漂輕輕晃了晃，我急著提竿，卻只釣上來片水草——父親笑著幫我摘水草：“這是小魚碰了碰餌，沒吃穩(wěn)，這漂就是這樣，得等它實實在在往上頂，不然容易空竿?！蔽尹c點頭，看著水里的漂，突然明白前世釣友說的“七星漂求穩(wěn)不求快”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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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偏西時，竹籃里已經(jīng)裝了六條鯽魚，最大的那條快有我巴掌大。父親幫我收線：他握著繞線器的木柄慢慢轉(zhuǎn)，紅棉線順著盤邊的淺槽繞得整整齊齊，七星漂貼著圓盤放好，沒有纏在竿梢上?！笆站€就得用繞線器，繞竿梢容易打結(jié)，下次上小學(xué)放學(xué)想釣，解線都要半天?！彼麕臀野阎窀涂冈诩缟?，竹身貼著我的后背，暖暖的。

回家路過幼兒園時，李阿姨正站在門口貼“畢業(yè)快樂”的紅紙，看見我們的收獲笑著說：“小陳遇的新竿真管用，上小學(xué)了也要常來跟小朋友們講講怎么釣魚哦！”我趕緊點頭，從竹籃里拿出條小鯽魚：“李阿姨，給自然角的小金魚做伴吧，這是用新漂釣的?！?/p>

中午的魚湯熬得奶白，母親把最大的鯽魚夾給我：“你爹為了做這竿子，天天晚上在煤爐邊烤竹節(jié)，手上都燙了個泡。”我看向父親的手，虎口處果然有個淺褐色的疤，心里突然酸酸的——前世我直到父親老了，才知道他年輕時為了給我做玩具，偷偷在工廠加班攢木料，現(xiàn)在這根竹竿，比任何玩具都珍貴。

晚上躺在床上，我把新竹竿靠在炕邊，繞線器上的通線繞得整整齊齊，七星漂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書包里的小學(xué)報名單放在枕頭邊，上面寫著“陳遇，六歲半”。這一世，我不僅有了能釣草洞的七星漂，有了父親親手做的新竹竿，還有了即將開始的小學(xué)生活——以后放學(xué)就能和莉莉去河溝釣魚，周末能跟著父親學(xué)更多調(diào)漂的本事，再也不用像前世那樣，錯過了童年里最珍貴的陪伴。

陳遇，1985年的你，就要上小學(xué)了。帶著這根竹竿和七星漂，好好長大，好好釣魚，把每一段時光都過得扎扎實實的，別再留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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