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炸雷般的京腔,劈開了院子的寧靜。
“你至于嗎!?。俊币粋€五十多歲的北京大爺脖子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他指著西廂房躺椅上那個佝僂的身影,吼聲在小院里回蕩,“人家小李倒垃圾,袋子破了!就掉了一個瓶子幾張廢紙在你門前,都掃干凈了!你至于嗎!”
躺椅上的老婆子紋絲不動,仿佛一尊頑石。
她不理會,只是用黏稠含混的廣西俚語反復咒罵,那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磨出來的:“死撈佬!黐線!一群撲街仔!”
北京大爺十句里聽不懂九句,但“撲街仔”三個字像三根針,精準地刺進了他的耳朵。
他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指著那老婆子的手都開始發(fā)抖:“黃婆子我警告你!你少在這兒撒潑!別以為我怕你!要不是看你女兒懂事,這破房子我早就不租給你了!”
“媽!怎么了?”藍靜瑩一陣風似的沖進院子。
藍三妹提著大包小包緊隨其后,也急忙問:“黃姨,出什么事了?”
北京大爺一見藍靜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迎上去告狀:“小瑩你可算回來了!你快管管你媽,又犯病了!樓上小李倒垃圾不小心,你媽就逮著人家不依不饒地罵!人家一剛畢業(yè)的小姑娘臉皮薄,話都不敢回一句,你看她這架勢,像是要吃了人!”
藍靜瑩心頭一沉,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這事兒八成又是她媽不占理。
她快步走到躺椅前,俯下身,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像在哄一個孩子:“媽,咱們不吵了。小李不是收拾干凈了嗎?咱們進屋,???”
藍靜瑩的母親叫黃云芝,此刻她卻像被蝎子蜇了般,猛地一甩手打開了女兒,聲音尖利得刺耳:“別碰我!你個賠錢貨!人家都騎到我頭上了,你就知道和稀泥!”
那北京大爺氣得一個倒仰,指著黃云芝對藍靜瑩說:“小瑩,你看看,你看看她這……”
藍靜瑩立刻起身,轉頭向房東吳大爺擠出一個僵硬而歉意的笑:“吳大爺您消消氣,先進屋歇著。我馬上勸她回屋,真對不住您。”
藍三妹也趕緊把東西往門邊一放,湊過來彎下腰,用家鄉(xiāng)話勸道:“黃姨,我是三妹啊,我來看你了。走,咱們回屋,我給你帶了螺螄粉呢,等下煮給你吃?!?/p>
黃云芝一看見藍三妹,那張刻薄的臉上竟奇跡般地融化了一點。
她反手拉住藍三妹,指著自己女兒的鼻子,滿是委屈地控訴:“三妹你看看她這個窩囊廢!要不是你藍伯伯死得早,我兒子丟了,這吳老頭子敢這么欺負我!”
“好了好了黃姨,不氣了不氣了,咱們進屋!”
黃云芝這才由藍三妹攙著,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
她一動,那條寬大的褲腿便跟著晃動,右邊的褲管空蕩蕩的,像個被抽走了骨頭的布袋,虛無地晃蕩著。
屋子逼仄得令人喘不過氣。
一張大床吞掉了近半空間,床邊硬塞著一張當飯桌的小方桌。
空氣里那股揮之不去的潮濕氣,混著廉價香皂和剩飯的酸味,黏在皮膚上。
藍靜瑩嘆了口氣,快步跑到院里那個搖搖欲墜的簡易樓梯下,沖著樓上窗口的小李連聲道歉,這才轉身進了屋。
她剛進門,就看見藍三妹已經(jīng)熟練地撕開螺螄粉的包裝,準備用屋里那個孤零零的電磁爐給黃云芝煮粉。
黃云芝盯著包裝袋,對藍三妹說:“唉,三妹,你還是學生呢,怎么亂花錢?阿強給你的?”
藍靜瑩一聽,本能地想替閨蜜解釋:“媽,三妹現(xiàn)在是還沒畢業(yè),可她已經(jīng)被華夏……”
話沒說完,她就對上了藍三妹拼命遞來的眼色。
那眼神里的懇求,讓她把剩下的話生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