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聲帶來的騷動戛然而止。教室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所有目光——無論是“星光派”的,還是“雄鷹派”的——都齊刷刷地、驚愕地聚焦在蘇瑤身上。她孤立在課桌旁,激動得滿面通紅,下唇咬得發(fā)白,那雙丹鳳眼里燃燒著咄咄逼人的怒火,像一座被點燃的燈塔。
陳旭的腳步被釘在原地。他緩緩轉(zhuǎn)身,動作帶著遠超六歲孩子的沉凝與壓迫感。山野歷練和武風(fēng)家教淬煉出的精氣神,此刻凝聚成實質(zhì)的威勢。他眉頭緊鎖成“川”字,眼眸如深潭,目光卻凌厲如刀鋒,直刺向蘇瑤。那目光里混雜著困惑,更多的是被無端驚擾和蓄意挑釁激起的冰冷怒意。他厭惡這種當(dāng)眾被呼喝的場面,更反感蘇瑤那居高臨下、隱含指控的神情。
“什么事?”陳旭的聲音不高依舊保持慣有的清亮底色但這清亮此刻裹上一層厚厚寒冰每一個字都透一股強行壓抑的冰冷。他挺直小小腰板目光沉靜卻毫不退縮迎向蘇瑤視線。
蘇瑤被他這反應(yīng)更激起了怒火仿佛他的“明知故問”正是心虛的表現(xiàn)。她毫不客氣地再次伸出手指筆直指向陳旭和他身旁一臉茫然的阿果·莫色胸膛劇烈起伏“我那塊小白兔的橡皮不見了!就是上節(jié)課間!”她的聲音因激動和急于“揭發(fā)”而微微發(fā)顫卻帶不容置疑的控訴“就在你們倆從我桌子邊上走過去那會兒!它就不!見!了!”她幾乎是喊著說出了這個時間關(guān)聯(lián)點仿佛這就是鐵證。
緊接著仿佛為了加強指控的可信度她將之前腦海里的“合理想象”全部傾倒而出言辭更加尖銳帶城里孩子被教育出的絕對道德優(yōu)越感“就是你們倆!看清楚了就是你們!”她斬釘截鐵重復(fù)鋒利目光死死鎖定在阿果·莫色那張還帶稚氣和懵懂的臉上“是不是你們拿的?還是你!”
她又猛轉(zhuǎn)向陳旭仿佛要刺穿他內(nèi)心“偷東西很可恥??!”最后這聲幾乎是用盡力氣嘶喊出來的“偷東西很可恥!”這六個字如她所理解的世間最沉重的判決帶規(guī)則的鐵錘重重砸下!
“偷東西”?。?/p>
這三個字如三根燒得通紅淬了萬年寒冰的鋼針裹挾刺耳尖嘯狠狠地精準(zhǔn)無比扎進陳旭的耳膜深處!甚至穿透耳膜深深楔入他的骨縫之中!
嗡——
一股滾燙的熱血如決堤洪水,瞬間沖垮理智的堤壩,灌滿頭顱,灼燒著每一根神經(jīng)。額角血管在熾熱中突突狂跳,耳鳴與心跳在顱內(nèi)轟鳴炸響。六歲的他或許還不懂“名譽重于生命”的箴言,但彝家男兒骨血中代代相傳的對清白名聲的執(zhí)拗、對尊嚴的悍勇,已被“偷東西”這三個污穢的字眼徹底點燃。
在這片蒼莽群山中,在每一個呼吸都帶著松脂清香的寨子里,“偷竊”是最為不齒的惡行。公然污人名節(jié),尤其是以如此卑劣的方式構(gòu)陷,更是絕不可觸的逆鱗。這不僅僅是對陳旭個人的抹黑,更是對戰(zhàn)死的英雄祖父、對剛正不阿的父親、乃至對整個家族數(shù)代累積的威望最兇殘的踐踏。
陳旭的臉色驟然劇變!驚愕、難以置信與奇恥大辱交織成的震怒,如火山般轟然爆發(fā)。平日微瞇顯沉穩(wěn)的眼眸此刻瞪得眶裂目眥,沸騰的怒火幾欲噴涌,焚盡眼前一切。他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風(fēng)暴般的滾燙氣流。
“你說什么?!”陳旭的聲音從緊咬的牙關(guān)和燃燒的胸腔中擠壓出來,低沉危險,每個字都像燒紅的鐵塊淬冰,“我們——偷東西?!”最后三字已是失控的怒吼,噴薄的怒焰再也無法壓制。
“你敢污蔑我們?!”這句話如引燃爆桶的最后一點火星!
話音未落,陳旭已如閃電般猛踏一步,瞬間逼近蘇瑤課桌。他精悍的身體爆發(fā)出駭人氣勢,活像一頭被激怒的幼虎,雙手“砰”地重拍在桌沿!巨響震得筆筒都跳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狂暴劇變和撲面而來的怒火,瞬間擊潰了蘇瑤強撐的強硬??謶肿屗郎喩硪欢哙拢鐗嫳?,小腿發(fā)軟連連后退,撞上身后的林雪。她臉上血色霎時褪盡,一片慘白——從未見過陳旭如此不加掩飾、充滿原始暴力的憤怒。那眼神已非孩童斗氣,而是野獸般的狠厲,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嚨。
然而,當(dāng)眾受辱的羞憤和對自身判斷的固執(zhí)(或許還摻雜著一絲不肯認錯的倔強),讓她強撐著不肯示弱。后背緊靠著同樣瑟瑟發(fā)抖的林雪,蘇瑤的嘴唇如風(fēng)中落葉般哆嗦,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哭腔,兀自強辯,試圖用她那套邏輯支撐已搖搖欲墜的指控:“就……就是你們!上節(jié)課間……只有你們……在我桌邊鬼鬼祟祟!挨得那么近……我筆袋沒扣緊……橡皮那么香、那么漂亮……不是你們拿的還能有誰?!”
她死死抓住“唯一靠近者”和“物品獨特”這兩根所謂的“證據(jù)”稻草,但在陳旭那山崩地裂、帶著殺伐之氣的憤怒面前,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荒謬可笑!
“放你阿依阿達(胡說八道)的狗屁!!”陳旭被這蒼白指控徹底激怒!一句夾雜著濃烈憤懣與極端羞辱的彝語臟話,混合著爆裂的普通話,從他噴火般的喉嚨里嘶吼而出!“我們看得上你那破玩意兒?!瓦曲布吉(下賤到根子里的小人)才偷東西!”他用上了能想到的最惡毒的彝語詞匯,每個音節(jié)都浸透著被踐踏尊嚴的切齒痛恨!
緊接著他用盡全身力氣挺直了小小的胸膛脖子上的青筋如活蚯蚓般根根凸起跳動眼神決絕得如面對生死仇敵吼出了如滾雷般炸響在整間教室的誓言:
“我陳旭頂天立地!從小到大連別人地里的苞谷都沒掰過一支!我家里祖祖輩輩!沒出過一個賊?。 ?/p>
滔天的屈辱與清白被玷污的暴怒,如同熾熱巖漿在他胸中翻騰、炸裂,灼燒五臟,幾欲破膛而出!這遠非丟失一塊橡皮的小事,而是關(guān)乎一個彝家男兒與生俱來、重于生命的尊嚴,關(guān)乎一個尚武家族數(shù)代人以鐵血磊落鑄就的金字招牌!今日,竟被一個初來乍到、山路尚且走不穩(wěn)的城里丫頭,于大庭廣眾之下,用“小偷”這等至卑至劣的字眼直指鼻尖!這侮辱,比山魈利爪撕皮裂肉、比冰冷箭矢穿心透骨,更令他感到徹骨鉆心、無法忍受的劇痛與羞憤!
這石破天驚的誓言與賭咒般的自辯,攜千鈞之力,狠狠砸入每個孩子的心底。不僅“雄鷹派”的成員,連“星光派”的孩子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血性古風(fēng)與駭人決絕的氣勢所震懾。他們首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清白”二字在此地,竟有著足以壓彎脊梁的千鈞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