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走過來,緊緊握住丈夫冰涼的手,又看向陳長春和滿身泥污的鄉(xiāng)親們,眼眶濕潤:“多虧了大家……”
陳長春抹了把臉上的泥水,望向天際泛起的魚肚白,簡單地說:“走吧,回家。娃兒們該等急了?!?/p>
一行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踏著泥濘,沉默地朝著村莊的方向走去。身后,被洗禮過的田野一片寂靜,等待著新一天的陽光。
清晨。
微弱的晨光透過糊著桑皮紙的小窗,滲進土坯房。
蘇瑤被一陣輕微的響動驚醒。她睜開眼,恍惚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身上是干燥溫暖的被子,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香和炭火氣。屋外,雨已經停了,只有屋檐滴水的聲音,嗒,嗒,嗒,清晰而安寧。
她側過頭,看到阿茹莫正在灶前忙碌,悄無聲息地準備著早飯。陳月已經醒了,自己坐在草席上,安靜地玩著那個舊布娃娃。
而那道靛藍門簾,依舊垂著。但蘇瑤感覺到,門外的堂屋里,已經沒有了那個徹夜守護的沉默身影。
阿茹莫見她醒了,端著一碗溫熱的小米粥走過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醒了?感覺好些沒?喝點粥,暖暖胃?!?/p>
蘇瑤接過碗,粥熬得爛爛的,米香撲鼻。她小口喝著,胃里一片妥帖的暖意。
“陳旭他……”蘇瑤忍不住低聲問。
“天沒亮就進山了,看昨晚雨大,怕有地方塌方,去巡山了?!卑⑷隳Z氣平常,仿佛這只是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你阿叔(陳長春)和你阿爸阿媽他們也該從田里回來了,折騰了一夜。”
正說著,院外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帶著一夜勞頓后的沙啞。
阿茹莫起身迎了出去。
蘇瑤放下粥碗,心跳莫名有些快。她聽到父母焦急而疲憊的聲音,聽到陳長春沉穩(wěn)的應答,聽到阿茹莫低聲的寬慰和安排。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靠近。門簾被掀開,周雅和蘇文遠出現(xiàn)在門口。兩人都是渾身泥污,臉色憔悴,眼中布滿血絲,但看到安然無恙坐在床上的女兒時,那緊繃的神情瞬間松弛,化為巨大的慶幸和后怕。
“瑤瑤!”周雅幾步上前,將女兒緊緊摟在懷里,聲音哽咽。
蘇文遠也紅著眼圈,大手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發(fā),連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蘇瑤靠在母親懷里,感受著失而復得的溫暖。她的目光越過母親的肩頭,望向門外。晨曦中,陳長春正站在院子里,和阿茹莫低聲說著什么。那個高大沉默的少年并不在場,但蘇瑤知道,昨夜那堵沉默而堅硬的脊梁,那件帶著腥氣卻無比溫暖的獸皮雨披,那碗燙口的姜茶和放在矮凳上的食物,都已深深烙在她的記憶里。
風雨過后,村莊恢復了寧靜。苦難與援手,倔強與柔軟,城市的驕矜與山地的堅韌,在這一夜發(fā)生了劇烈的碰撞和悄然的融合。蘇瑤望著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新的山巒,心中百感交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片土地的力量,不僅在于它的暴烈,更在于那暴烈之中,生生不息的、粗糙而滾燙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