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證會前的幾天,公寓仿佛成了一個臨時的“戰(zhàn)略指揮部”,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緊繃而專注的氣氛,卻又奇異地被兩人之間愈發(fā)深厚的默契與溫情所中和。
沈聿懷展現(xiàn)出了他作為頂尖學者和醫(yī)生的強大邏輯與準備能力。他將所有材料——經過公證的《雙向脫敏練習協(xié)議》、溫念初參與霍夫曼教授項目的數(shù)據(jù)授權文件、她各項心理評估指標的改善報告、甚至包括開放日上的發(fā)言記錄和媒體報道——都整理得井井有條,分類清晰,索引完備。他模擬了聽證會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問題,從最溫和的質詢到最尖銳的攻擊,并準備了相應的、基于事實和倫理準則的回應。
然而,與以往獨自面對所有壓力不同,這一次,他的身邊有溫念初。
她不再僅僅是被動地提供信息或接受保護。她會在他反復推敲某段陳述的措辭時,安靜地坐在一旁,遞上一杯溫水,或者在他眉宇間凝聚起過于沉重的郁色時,輕輕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溫度無聲地告訴他“我在”。
有一次,沈聿懷在模擬應對蘭伯特教授可能針對他們私人關系的攻擊時,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冷硬與防御。
溫念初放下手中正在核對的照片,走到他身邊,沒有看那些復雜的文件,而是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沈聿懷,我們之間,不是需要被辯護的‘錯誤’,而是共同成長的證明?;蛟S……我們不需要那么用力地去‘解釋’它,只需要坦然地‘呈現(xiàn)’它?!?/p>
她的話像一道光,瞬間照亮了沈聿懷思維中某個固執(zhí)的角落。他一直在思考如何“防守”,如何“駁斥”,卻忘了最有力的武器,往往是“真實”本身。
他沉默地看著她,看著她清澈眼眸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坦然與堅定。許久,他緊繃的下頜線緩緩松弛,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他重新調整了陳述的重點,從咄咄逼人的邏輯自證,轉向了更側重于合作過程、專業(yè)邊界把控以及客觀成果的呈現(xiàn)。
聽證會當天,沈聿懷穿著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裝,氣質冷峻,步履沉穩(wěn)。溫念初則選擇了一套款式簡約的米白色套裝,長發(fā)挽起,顯得干練而優(yōu)雅。他們并肩走入那間莊重甚至有些壓抑的聽證會議室,如同即將共赴戰(zhàn)場的盟友。
橢圓形的長桌旁,坐著五位倫理委員會的成員,表情嚴肅??枴ぬm伯特教授果然位列其中,看向他們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一絲看好戲的意味。
聽證會開始,主席按照流程請沈聿懷進行陳述。他站起身,聲音平穩(wěn)清晰,邏輯縝密,用精煉的語言和無可辯駁的數(shù)據(jù),將他們合作的緣起、協(xié)議的執(zhí)行、專業(yè)的界限以及取得的成果(主要側重于溫念初病情改善的客觀數(shù)據(jù)及其對霍夫曼教授研究的貢獻)條分縷析地呈現(xiàn)出來。他沒有刻意回避“雙向脫敏練習”,而是將其定義為“在嚴格協(xié)議框架下,基于自愿平等原則的、具有探索性質的合作互助行為”。
整個陳述過程,他沒有看溫念初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個與他無關的研究案例。但只有溫念初知道,在他垂在身側、微微蜷起的手指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靜靜地坐在那里,目光平靜地迎接著委員會成員們投來的打量,內心一片奇異的安定。因為她知道,他正在用他的方式,保護著他們之間最珍貴的東西。
提問環(huán)節(jié),問題果然接踵而至,大多圍繞著專業(yè)界限、權力不對等以及是否存在“移情”與“反移情”的風險。沈聿懷一一應對,回答得滴水不漏,始終將話題牢牢控制在專業(yè)與倫理的框架內。
直到蘭伯特教授拿起話筒,臉上帶著看似溫和實則尖銳的笑容:“沈博士的陳述非常精彩,程序上也似乎無懈可擊。但是,我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彼D了頓,目光轉向溫念初,“溫小姐,據(jù)我們了解,您在參與沈博士的‘練習’和霍夫曼教授的研究項目期間,個人職業(yè)生涯取得了顯著的突破,包括獲得了極具分量的‘全球戶外影像大獎’。這是否會讓您,在情感上,對沈博士產生某種程度的……依賴甚至是感激,從而影響了您在合作中的獨立判斷能力?換句話說,您如何區(qū)分,您對沈博士的‘信任’,是源于治療關系,還是摻雜了其他更為私人的情感?”
這個問題極其刁鉆,直接將溫念初的個人成就與她和沈聿懷的關系掛鉤,暗示她的成功可能建立在非專業(yè)的情感基礎上,試圖將水攪渾。
會議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溫念初身上。
沈聿懷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起,正要開口代為回應。
溫念初卻在此刻,輕輕地、卻堅定地,在桌下伸出手,覆上了他緊握成拳的手背。
沈聿懷渾身一僵,即將出口的話哽在喉間。他感受到手背上傳來她微涼卻堅定的觸感,她在阻止他,也在告訴他——讓她自己來。
溫念初抬起頭,迎上蘭伯特教授探究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慍怒,反而露出一個平靜而坦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