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道路比上山時更為艱難。連日暴雪掩蓋了部分路徑,車輛需要在及膝的積雪中緩慢顛簸前行。沈聿懷專注地掌控著方向盤,每一個轉(zhuǎn)向和剎車都異常平穩(wěn),盡量避免顛簸。他的左臂始終保持著一種略顯僵硬的姿態(tài),只有在他換擋或調(diào)整后視鏡時,才會幾不可查地微微蹙眉。
溫念初安靜地坐在副駕駛,目光落在窗外被冰雪覆蓋的、仿佛被按下靜音鍵的世界。她的懷里抱著相機,里面裝滿了風(fēng)暴中記錄下的、充滿力量與掙扎的影像,也裝滿了那個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的、沉默而可靠的身影。
車廂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引擎低沉的轟鳴和防滑鏈壓在雪地上的咯吱聲。一種不同于來時暈眩的、更加深沉而復(fù)雜的情緒,在狹小的空間里無聲流淌。
溫念初的余光能瞥見沈聿懷緊握方向盤的右手,骨節(jié)分明,用力至微微泛白。她知道,這不全是因為路況艱險,更是因為他需要調(diào)動額外的意志力,去壓制左臂傷痛帶來的不適,以及可能因身體疼痛而加劇的、對失控感的潛在焦慮。
她不動聲色地將車窗稍稍降下一條縫隙,讓清冷新鮮的空氣流入,希望能稍微驅(qū)散他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沉凝。
“需要休息一下嗎?”在一個相對平坦的彎道后,她輕聲開口,打破了長久的沉默,“你的手臂……”
“不必?!鄙蝽矐蚜⒖袒卮穑曇袈燥@短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路況不允許長時間停留。我還可以堅持?!?/p>
他將“傷勢”定義為需要“堅持”的客觀困難,而非需要特殊照顧的弱點。這是他一貫的風(fēng)格。
溫念初不再多言,只是悄悄將之前備著的、未開封的鎮(zhèn)痛噴霧和一瓶水,放在了他觸手可及的杯架旁。
沈聿懷的目光掃過那些物品,喉結(jié)幾不可查地滾動了一下,沒有說什么,但周身那種緊繃的氣息,似乎因這個細微的、不著痕跡的關(guān)懷而緩和了微不可察的一絲。
當蘇黎世熟悉的城市輪廓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時,車內(nèi)的兩人幾乎同時幾不可查地松了口氣。公寓樓下,沈聿懷停穩(wěn)車,卻沒有立刻解開安全帶。
“你先上去?!彼麄?cè)過頭,對溫念初說道,語氣恢復(fù)了慣常的平靜,“我需要去一趟診所,處理一下手臂的傷勢,并進行必要的消毒程序?!?/p>
他刻意強調(diào)了“消毒程序”,將獨自去診所的原因,歸結(jié)于他自身無法在普通環(huán)境下完成的、針對接觸性污染的深度清潔需求。這是一個合情合理、且符合他行為邏輯的解釋。
溫念初看著他依舊蒼白的臉色和那雙隱在鏡片后、難掩疲憊的眼睛,心底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想陪他去,想確認他得到妥善的處理。但她知道,那會越過“病友”和“互助”的界限,闖入他絕對私密的、處理自身“病癥”的領(lǐng)域。
她不能。
“好。”她壓下心頭的澀意,點了點頭,動作利落地解開安全帶,拿起自己的行李,“如果需要……任何協(xié)助,隨時聯(lián)系我?!?/p>
她將“協(xié)助”限定在協(xié)議范圍內(nèi)。
沈聿懷微微頷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復(fù)雜難辨,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道:“嗯?;厝ハ群煤眯菹?,熱水淋浴有助于緩解肌肉緊張和低溫帶來的僵硬感。這是醫(yī)囑?!?/p>
即使在叮囑她時,他也不忘披上專業(yè)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