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眼眶驟然一熱,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他強忍著,緩緩步入只剩下斷墻的內室。陽光透過屋頂的破洞,在布滿灰塵和碎瓦的地面上投下幾道光柱。
就在光柱邊緣,幾片殘破的竹簡散落著,半掩在塵土中。
他俯下身,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恭敬,小心翼翼地拾起其中一片。竹簡邊緣磨損,字跡卻依稀可辨,正是他當年教導幼弟諸葛均、后來也用以訓誡子侄的《誡子書》殘句: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指尖輕輕拂過那熟悉的刻痕,仿佛能感受到當年書寫時的心境。
然而,這承載著修身養(yǎng)性、明志致遠箴言的竹簡,如今卻破碎地躺在廢墟里,如同一個無聲的嘲諷,又似一個沉重的叩問。他的手指,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丞相……”一直默默守護在旁的親兵統(tǒng)領,見丞相久久凝視竹簡,神情悲愴,忍不住低聲輕喚,聲音里充滿了擔憂,生怕驚擾了丞相沉浸在往昔的思緒。
諸葛亮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無妨。他緩緩直起身,目光透過殘破的窗欞,投向屋外。當年由他親手開墾、諸葛均辛勤照料的菜畦良田,早已被野草荊棘徹底吞噬,肥沃的黑土變得板結荒蕪。
唯有幾叢不知名的野菊,倔強地從亂石瓦礫中探出金黃色的花朵,在料峭的春風中搖曳著,展現出頑強的生命力。這抹亮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刺痛了他的心。
……
四十年前,那個隆中對策、意氣風發(fā)的青年諸葛亮,胸藏寰宇,腹有良謀,以為洞悉了天下大勢的脈絡,以為運籌帷幄之中,便能決勝千里之外,輔佐明主掃平六合,再造大漢乾坤!
可如今呢?
先帝劉備,錦官城托孤的悲愴猶在耳邊,卻已長眠地下二十余載。
二弟關羽,威震華夏的武圣,終究敗走麥城,身首異處。
三弟張飛,萬人敵的猛將,竟在睡夢中慘遭部將毒手。
馬超、黃忠、法正、龐統(tǒng)……一位位曾經并肩作戰(zhàn)、閃耀蜀漢天空的將星謀臣,如同秋葉般紛紛凋零,隕落在北伐的征途或歲月的長河之中。
環(huán)顧身側,當年的故交摯友、股肱之臣,竟只剩下常山趙子龍……不,趙云將軍亦已于數年前溘然長逝。偌大的蜀漢朝堂,真正與他共同經歷過創(chuàng)業(yè)維艱、共享過隆中夢想的人,竟已無一人!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光陰荏苒,四十年彈指一揮間。從先帝托孤,到如今后主劉禪在位,他夙興夜寐,事必躬親。
后主雄才大略,堪稱勤勉,未有大過。他諸葛亮,更是殫精竭慮,興兵北伐,算上收復長安的兩次艱苦卓絕的戰(zhàn)役,已歷大小七次出征!每一次都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與希冀。
然而,中原依舊在曹魏的鐵蹄之下,洛陽的宮闕依舊遙不可及,“興復漢室,還于舊都”的夙愿,如同那天邊的星辰,看似觸手可及,卻始終遙不可及。沉重的挫敗感和時間無情的流逝感,像兩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年少時……”諸葛亮望著手中那片寫著“淡泊”、“寧靜”的殘簡,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到極點的笑意,聲音低啞地自語道,“……總以為天下大勢,盡在方寸棋枰之間,一策可定乾坤。如今方知……世事如棋,落子固然無悔,然天地為盤,眾生為子,風云變幻,人心難測……縱有經天緯地之才,亦難算盡這無常世事,難遂……人愿啊。”
這低語,是歷經滄桑后的徹悟,是英雄暮年壯志未酬的無奈,更是一種對天命與人力極限的深刻喟嘆。
夕陽西下,如血的余暉潑灑在這片承載了太多記憶的廢墟上,將斷壁殘垣、荒草野菊都鍍上了一層悲壯而溫暖的金色。
諸葛亮獨立于荒蕪的庭院中央,身形在斜陽下拉得很長。他望著遠處連綿起伏、漸漸隱入暮色的山巒輪廓,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的阻隔。恍惚間,先帝劉備那殷切、期盼、充滿信任的面容,又一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句改變了他一生軌跡的詢問,又一次在空曠的山谷間、在他靈魂深處轟然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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