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抑揚頓挫的誦讀聲,夾雜著明顯的江東口音,從西側(cè)的偏殿隱約傳來。劉思齊腳步一頓,是吳使張溫!
他果然還在宮中,正在誦讀《史記》!這更印證了他的記憶,東吳的求和國書,恐怕就在今日,將被盛怒的劉備付之一炬!時間緊迫!
他不再遲疑,拔腿狂奔。沉重的宮門在身后次第打開,守衛(wèi)的羽林軍士驚詫地看著這位一反常態(tài)、奔跑如風的太子殿下。終于,承露殿那巍峨的殿宇出現(xiàn)在眼前。
殿門大開,一股肅殺凝重的氣息撲面而來。劉思齊幾乎是撲了進去,目光瞬間鎖定了御座之上的那個人。
劉備身著明黃色的帝王常服,雙鬢已然斑白,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刻斧鑿,寫滿了風霜與刻骨的仇恨。
他正俯身在一張巨大的輿圖之上,手指重重地點在秭歸的位置,那里被朱砂醒目地圈出。
御案一角,墨跡淋漓的《伐吳詔》尚未干透,壓著半塊象征著調(diào)兵權(quán)力的青銅虎符。
一股九五之尊的威嚴與一種近乎瘋狂的復(fù)仇怒火交織在一起,彌漫在整個大殿,壓得人喘不過氣。
“父皇!”劉思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地磕在鋪著龜裂紋青磚的冰冷地面上,緊貼著劉備麂皮靴上精致的云頭紋飾。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靴子主人身上散發(fā)出的、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般的巨大壓力。
劉備緩緩抬起頭。那雙曾飽含仁德、如今卻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編織了一張可怖的網(wǎng),牢牢罩住了跪在腳下的兒子。
他腰間的雌雄雙股劍,仿佛感應(yīng)到了主人的殺意,發(fā)出一陣低沉而危險的嗡鳴。
劉思齊眼角的余光瞥見御案另一側(cè),一卷帛書靜靜地躺在那里,火漆完好無損——那正是諸葛亮今晨呈上的勸諫伐吳的表文!父皇竟連看都未看!
“阿斗?”劉備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每一個字都像冰雹砸落,“連你也…要來勸為父罷兵?”
那“罷兵”二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蘊含著滔天的怒意和失望。他放在輿圖上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仿佛要將那描繪著荊州的山川河流捏碎。
劉思齊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他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父親那幾乎要噬人的目光。
就在這生死一瞬的壓迫下,他腦中靈光乍現(xiàn),目光掃過那卷未拆的表文,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xiàn)。
“兒臣不敢勸父皇罷兵!”劉思齊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兒臣以為,伐吳雪恨,勢在必行!然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兒臣思之,此番東征,其優(yōu)勢在于哀兵必勝,三軍將士同仇敵愾,士氣可用;其劣勢在于蜀中水師孱弱,難敵東吳樓船之利;其機會則在東吳新收荊州,人心未附,根基不穩(wěn);
而威脅在…”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盯著劉備,“在于東風!”
“東風?”劉備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這位曾師從大儒盧植、一生顛沛流離卻最終登上帝位的梟雄,對言語間的機鋒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
劉思齊這“東風”二字,像一根無形的針,刺中了他潛意識里某個模糊的擔憂。他腰間的雌雄劍嗡鳴之聲猛地一滯,那迫人的殺氣竟無形中收斂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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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父親神色的細微變化,劉思齊知道機會來了!
他必須乘勝追擊,祭出那個在帝王心中分量最重的名字——漢高祖劉邦!他深吸一口氣,朗聲背誦起《史記·高祖本紀》中那段流傳千古的評述:
“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張良)!鎮(zhèn)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zhàn)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
少年清越的聲音在空曠高聳的承露殿內(nèi)回蕩,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劉備眼中的血絲似乎跳動了一下,緊握輿圖的手指微微松開。
就在這時,一名須發(fā)皆白的老宦官,指揮著兩名小黃門,小心翼翼地抬著一個巨大的沙盤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