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鐵柱含糊地應著,在大壯的幫助下爬上了拖拉機拖斗。柴油機轟鳴起來,車身劇烈地抖動。
“鐵柱哥!”大壯在下面仰著頭,大聲喊,“早點回來!俺等著跟你干大事哩!”
李鐵柱重重點頭,終于還是沒忍住,回頭望向村口那條土路。
土路的盡頭,一個小小的身影攙著一個佝僂的身影,正拼命地朝這邊跑,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是母親和小丫!她們還是追來了。
母親跑得踉踉蹌蹌,風吹亂了她花白的頭發(fā),她張著嘴,似乎在喊什么,但聲音完全被拖拉機的轟鳴淹沒了。小丫一邊跑一邊哭,朝著他拼命揮手。
李鐵柱的眼眶猛地一熱,他迅速別過頭,不再去看。
拖拉機猛地一竄,開了出去,卷起漫天塵土。
那塵土像一道渾濁的帷幕,隔絕了他的視線,也隔絕了那個他拼了命想要逃離、此刻卻又撕心裂肺般牽掛的貧瘠村莊。
他死死咬著牙,挺直了背,迎著撲面而來的風沙,任由拖拉機載著他,駛向未知的、充滿希望的、也可能是萬丈深淵的前路。
綠皮火車在視野盡頭發(fā)出悠長而沉悶的汽笛聲,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等待著吞噬他的勇氣,也或許,會載著他奔向全新的命運。
他攥緊了背包帶子,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車輪與鐵軌撞擊的哐當聲終于停歇,像一頭喘息的巨獸癱臥在站臺旁。
濃烈的煤煙味、汗味、還有某種陌生的、潮濕溫熱的空氣猛地灌入車廂,瞬間攫住了李鐵柱的呼吸。
“廣州站到了!所有旅客全部下車!拿好自己的行李!”
乘務員帶著濃重口音的吆喝像鞭子一樣抽在擁擠的人群上。
人潮瞬間涌動起來,扛著巨大編織袋的,拖著簡陋行李箱的,背著孩子的……像開閘的洪水般涌向車門。
李鐵柱被裹挾在其中,笨拙地護著胸前的帆布包,腳不沾地地被推擠著下了車。
熱浪撲面而來,不同于北方的干熱,這是一種黏糊糊、濕答答的熱,糊在皮膚上,悶得人喘不過氣。
他愣愣地站在月臺上,一時竟忘了挪步。
眼前的一切,像一把重錘,狠狠砸碎了他過去十八年對于“城市”的全部認知。
縣城的汽車站跟這里比,簡直像個土坷垃。高,太高了!
月臺盡頭那棟大樓怕是有五六層?不,七八層?
樓頂上還有巨大的字,紅的,綠的,閃得他眼花。
吵,太吵了!廣播里嘰里呱啦的普通話和完全聽不懂的本地話交替轟鳴,無數(shù)人聲、腳步聲、小推車的輪子聲、不知從哪里傳來的嗚嗚的音樂聲攪拌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