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回來路上,用今天賺來的錢里額外的兩分錢,在村口代銷點買的。糖紙粗糙,糖體也顯得有些廉價,但在油燈下,卻折射出誘人的光彩。
“糖!是糖疙瘩!”小丫驚喜地叫出了聲,眼睛瞪得比剛才看錢時還亮,小手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巴。對她來說,這簡直是比錢更實在、更美妙的寶貝!
李鐵柱拈起一顆,剝開那簡陋的糖紙,露出里面透明的紅色糖塊,遞到妹妹嘴邊。
小丫小心翼翼地、幾乎是虔誠地張開嘴,含住了那顆糖。瞬間,一股極其甜膩的、混合著香精味道的甜味在她口腔里炸開。
她幸福地瞇起了眼睛,發(fā)出“嗚”的一聲滿足的嘆息,小舌頭小心翼翼地裹動著那顆珍貴的糖塊,舍不得用力嚼。
“甜不甜?”李鐵柱笑著問,心里也跟著泛起點點甜意。
“甜!哥!甜死了!”小丫含糊不清地回答,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之前所有的害怕和擔憂都被這顆糖帶來的巨大幸福感沖得無影無蹤。她舉著剩下的糖紙,對著燈光看,仿佛那是世上最美的圖案。
李母看著女兒那副滿足得快要暈過去的模樣,看著兒子臉上那帶著些許得意和寵溺的笑容,再看看那顆在女兒嘴里滾動的、紅色的、廉價的糖塊…
她怔住了。
多少年了?這個家里再也沒有出現過零嘴,再也沒有過這樣簡單純粹的、因為一顆糖而帶來的歡笑。
她那顆被愁苦和恐懼緊緊包裹的心,像是被這小小的糖塊撬開了一絲縫隙,一股酸澀又溫暖的洪流猛地沖了進來,沖得她眼眶發(fā)熱,視線模糊。
她慌忙低下頭,假裝去整理那幾張已經被摩挲得更加皺巴的毛票,手指卻抖得厲害。
“…瞎…瞎花錢…”她低聲嘟囔著,語氣里卻沒了之前的恐慌和責備,反而帶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哽咽,“…兩分錢…能買一小把鹽呢…”
“娘,日子會好的?!崩铊F柱看著母親微微顫抖的肩膀,聲音不高,卻異常堅定,“今天能掙回買糖的錢,明天就能掙回買肉的錢。以后,咱天天讓小丫有糖吃,讓您天天能吃上白面饃!”
李母沒有抬頭,也沒有反駁。她只是沉默著,將那寥寥無幾的錢票,連同那張糧票,再次用破布包好。這一次,她沒有立刻塞進炕席底,而是放在手心捂了一會兒,仿佛要捂熱它們,也捂熱自己那顆冰封了太久的心。
然后,她才極其鄭重地、將它們藏回了原處。
藏好錢,她吹熄了油燈。
黑暗中,傳來她一聲極輕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嘆息,但那嘆息里,似乎少了些絕望,多了些難以言說的復雜意味。
“睡吧…”她說,“明天…還得早起…”
小丫含著糖,在母親身邊滿足地蜷縮起來,很快就發(fā)出了均勻的呼吸聲,嘴角或許還帶著甜美的笑意。
李鐵柱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睜著眼睛,聽著母親那邊極力壓抑的、翻來覆去的細微聲響。
他知道,母親還在擔心,還在害怕。
但那一毛二分錢,那一兩糧票,還有小丫嘴里的那顆糖,就像這深沉黑夜里微弱卻執(zhí)拗的星光,雖然渺小,卻真實地亮著。
照亮了這個一貧如洗的家,也照亮了前路最初的那一步。
溫暖,而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