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61章 老鹵與新調(diào)（第1頁）

食品廠發(fā)酵車間里，周廠長顫巍巍舉起智能醬壇，壇身LEd屏顯示的數(shù)據(jù)曲線像垂死病人的心電圖。他枯瘦的手指撫過壇沿凝結(jié)的鹽霜，仿佛在觸摸某個瀕死親人的額頭。

“小李啊……”他對著聞訊趕來的李鐵柱哽咽，“咱們的百年老鹵……快要涼透了?！?/p>

李鐵柱的安全帽檐還沾著混凝土，他接過醬壇放在老槐樹根雕的茶臺上。那枚五分硬幣在壇身輕輕一刮，發(fā)出令人心慌的澀響。“上周不是剛接過西藏訂單？”

“可本地超市的貨架快撤完了！”周廠長抖出皺巴巴的銷售報表，紙頁上的紅叉像一道道傷口，“那些花花綠綠的塑料包，擺在咱們陶壇子前面賣九塊九！”

王亞茹的投影從醬壇LEd屏浮現(xiàn)，她正在某新興品牌的直播間。“他們請了明星代言，半小時銷量抵我們半年?！蓖队肮饩€掃過車間里蒙塵的陶缸，“主播說傳統(tǒng)醬菜是上一代人的記憶……”

“放他娘的屁！”周廠長掄起長柄木勺砸向投影，勺柄穿過虛影磕在陶缸上發(fā)出悶響，“沒有這缸老鹵，他爺爺那輩拿什么下飯！”

李繼業(yè)抱著競品樣品沖進來，塑料包裝的刺鼻香精味瞬間蓋過醬香?！鞍帜憧?，他們用網(wǎng)紅口味搶市場！”他撕開包裝，五顏六色的醬菜散發(fā)出工業(yè)甜膩，“麻辣小龍蝦味、芝士榴蓮味……”

周廠長突然劇烈咳嗽，老唐連忙扶住他：“快聞聞！這哪是醬菜？這是化學(xué)武器！”

李鐵柱抓起新品醬菜嚼了兩口，眉頭擰成死結(jié)?！俺圆怀黾Z食味兒?！彼碌魵堅?，用安全帽舀起老鹵醬菜，“這才是從土里長出來的滋味。”

“可年輕人就愛那口化學(xué)味兒！”栓子舉著手機跑進來，屏幕上是網(wǎng)紅直播切片，“他們主播說老壇醬菜是腌給棺材里人吃的！”

周廠長渾身顫抖，智能醬壇的警報聲凄厲響起。老唐慌忙查看數(shù)據(jù)：“糟了！東北三個經(jīng)銷商剛終止合同！”

車間角落的陶缸突然發(fā)出細微開裂聲。周廠長撲過去撫摸裂縫，淚水滴在斑駁的缸體上：“連它們都聽不得這些渾話……”

李繼業(yè)快速調(diào)出市場報告：“他們的線上投放費用是我們?nèi)戤a(chǎn)值的兩倍！”

“兩倍？”李鐵柱突然扒開發(fā)酵車間的青磚地，露出埋著的星形電纜，“老子用這些錢能鋪三條光纖到西藏！”

王亞茹的投影移到大陶缸前：“周老，我們是否考慮調(diào)整配方……”

“除非我死！”周廠長死死抱住陶缸，像護崽的母雞，“這缸鹵水傳了四代！每道褶子都是時光腌出來的！”

暮色透過窗欞，把陶缸的影子拉得又長又脆弱。李鐵柱默默架起茶葉蛋鍋，煤灰撒在網(wǎng)紅包裝上。“明天開始，每天直播開壇?！彼ㄆ鹄消u澆在電纜接頭上，“讓全網(wǎng)看看什么叫活著的傳統(tǒng)。”

當?shù)谝豢|月光照進車間，直播鏡頭對準了周廠長溝壑縱橫的手。他正按古法翻動醬醅，智能醬壇的傳感器將發(fā)酵數(shù)據(jù)投射在背景屏上。

“老鐵們看好了?！崩铊F柱抓起把新收的黃豆撒進鏡頭，“這才是祖輩傳來的金豆子！”

線上訂單提示音響起時，周廠長正在教訓(xùn)偷吃新品醬菜的野貓?！搬套?！那種化學(xué)東西也敢往嘴里塞！”

老唐捧著突然激增的訂單單據(jù)，老花鏡片上蒙著水汽：“上海……上海有年輕人下單了，說奶奶臨終前就想這口……”

王亞茹在后臺調(diào)整算法，把“古法釀造”標簽加粗置頂。李繼業(yè)把網(wǎng)紅包裝袋塞進灶膛，火焰舔舐出怪異的甜香。

李鐵柱拎著茶葉蛋鍋走過靜謐的車間，鍋鏟敲擊陶缸的聲音像在叩問時光。

“聽見沒？”他對著滿屋陶缸舉起鐵鍋，“老鹵還在冒泡呢。”

月光流轉(zhuǎn)，那枚五分硬幣正卡在裂開的陶缸縫里，守著將熄未熄的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