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后山,幽寂依舊。喬天立于達摩洞外,深吸一口山間清冽的空氣。幾年閉關(guān),洞中歲月恍若一瞬,又似漫長千年。他一身粗布僧衣早已漿洗得發(fā)白,卻異常整潔,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間昔日孩童的焦慮盡數(shù)化為沉靜,眸光開闔間,精芒內(nèi)蘊,溫潤深處是難以測度的深邃。他肩頭,馬猴“小黑”安靜蹲坐,一雙猴眼警惕地打量著久違的山林。
他并未直接下山,而是轉(zhuǎn)身,對著達摩洞深深一揖。此地予他新生,賜他撼動命運之基。此番離去,前路未卜,但初心不改。
……
少林寺內(nèi),晨鐘悠揚,誦經(jīng)聲陣陣。與前山的香火鼎盛、武僧操練的呼喝聲不同,后山雜役僧居所區(qū)域依舊冷清。當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這條熟悉又陌生的小徑上時,幾個正在灑掃的雜役僧先是愣住,隨即面露驚疑。
那是喬天。寺中早已傳聞,數(shù)年前那個自愿來此、又主動請調(diào)后山的少年雜役喬天,定是受不了清苦,悄無聲息地還俗下山去了。此事一度成為雜役僧中反面教材,被管事僧人拿來訓誡新來者“修行需持恒心”。
如今,這個“還俗”之人竟又回來了?而且……他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同。具體何處不同,這些粗通拳腳的雜役也說不上來,只覺得他步履沉穩(wěn),氣度沉靜,明明走在塵埃里,卻仿佛不染片葉,讓人不敢輕視,更不敢如過去那般隨意取笑。
喬天對周遭目光視若無睹,徑直朝著玄苦大師的清修禪院行去。
禪院幽靜,檀香裊裊。玄苦大師正在蒲團上打坐,聽聞門外弟子通報“喬天求見”,他捻著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緩緩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復雜情緒。
“讓他進來。”
喬天步入禪房,恭敬行禮:“弟子喬天,拜見恩師。”他語氣平和,動作自然,卻讓玄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許久。眼前的少年,身形面容依稀是當年那個毅然跪求入寺的孩子,但氣質(zhì)已然天翻地覆。那份超越年齡的沉靜愈發(fā)濃郁,更隱隱透出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卻不見底,仿佛映照著常人看不見的風景。
“回來便好。”玄苦緩緩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聽聞你去了后山值守,后又不知所蹤,寺中多有流言。你家中父母甚是掛念,峰兒亦時常問起?!?/p>
“勞恩師與家人掛心,是弟子之過。”喬天再次合十,“弟子并未還俗,只是于后山得一僻靜處,潛心研讀佛經(jīng),偶有所得,閉關(guān)參悟,以至忘了時辰,未能及時稟報,請恩師責罰。”他話語半真半假,閉關(guān)是真,研讀佛經(jīng)亦非虛言,只是所悟并非全是佛法。
玄苦目光如電,在他身上掃過。喬天也未隱藏體內(nèi)那磅礴如海、卻又圓融內(nèi)斂的精純真氣?這絕非一個普通雜役僧,甚至非普通少林弟子所能擁有。其內(nèi)力根基至陽至剛,浩大純正,隱隱有少林正宗內(nèi)功的神韻,卻又更為磅礴熾烈,且陰陽互濟,圓轉(zhuǎn)自如,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本源氣息,與他所知的任何一門少林絕技似乎同源,卻又迥然不同。
‘此子果然非凡!’玄苦心中暗驚,面上卻不露分毫。他當年便覺此子心志堅毅,異于常人,方才允他入寺,又見他主動學習梵文,便覺其有慧根。如今看來,他所遇機緣,恐怕遠超自己想象。那后山……莫非是達摩祠堂另有玄奧?
“佛法修行,在于明心見性,不在形式。你既有此悟性機緣,亦是你的造化。”玄苦并未深究,轉(zhuǎn)而問道,“你如今歸來,作何打算?”
“弟子閉關(guān)數(shù)年,于經(jīng)義武學略有所得,然深知閉門造車終非正途。此番出關(guān),意欲先行歸家探望父母,以慰親心,而后或行走世間,歷練一番,印證所學?!眴烫鞆娜輵稹?/p>
玄苦沉吟片刻。喬天身負如此武功,留在寺中做雜役自是荒唐,但其來歷蹊蹺,寺規(guī)森嚴,卻也不好處置。他看得出喬天心性未變,那份深藏的誠摯與當年跪求入寺時一般無二。
“也罷?!毙嘟K是點頭,“你且先去戒律院首座處說明情況,銷了‘失蹤’之名。至于去留……你雖入寺為雜役,卻也算半個佛門弟子。江湖路遠,望你謹守本心,勿持武為惡,弘揚善法?!?/p>
“謹遵恩師教誨?!眴烫焐钌钜灰尽P啻髱煹膶捜菖c洞察,讓他心生敬意與感激。
就在喬天準備告退之時,玄苦似無意間提了一句:“峰兒天賦異稟,進展極速,寺內(nèi)同輩已難逢對手,近日已開始與‘慧’字輩師侄切磋。方丈大師亦有關(guān)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