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的吊扇慢悠悠轉著,把午后的暑氣攪成黏糊糊的風。林糖把洗筆桶往窗邊挪了挪,剛蘸了湖藍的筆鋒還滴著水,在畫紙角落暈開一小片淺云似的痕跡。
“又在畫天?”后桌的陳硯戳了戳她的椅背,指尖夾著根快化了的檸檬味冰棍,“你這調色盤里的藍,都能湊出一整個雨季了。”
林糖沒回頭,指尖蹭過畫紙邊緣卷翹的毛邊:“這次是晴天的藍?!彼压P鋒壓得更平,湖藍里揉了點極淡的橙,像傍晚被落日浸軟的天,“昨天路過老巷的時候,看見賣糖畫的爺爺把蟬粘在了糖絲里,翅膀是透明的琥珀色?!?/p>
陳硯咬著冰棍湊過來,看見畫紙上已經鋪好了底色:老巷的青石板縫里鉆出碎碎的狗尾草,糖畫攤的竹架支在墻根,玻璃罩子反射著晃眼的日光——而那只糖蟬正趴在罩子頂上,翅膀上的紋路被林糖用細筆勾出了金粉似的光澤。
“你這哪是畫糖蟬,是把夏天的甜都裹進去了?!标惓幇驯鞴鲀捍猎诠P洗里,“上周你畫的春櫻筆盒,課代表還偷偷描了個同款貼在筆記本上呢。”
林糖的筆頓了頓,青石板的陰影里多了道淺灰的線:“那筆盒里的四季圓,本來就是畫給能看見甜的人看的?!彼鋈幌肫鹱蛱斓奶钱嫚敔?,遞過來的糖蟬還帶著熱乎的糖香,“爺爺說,蟬在糖里能待一整個夏天,比樹上的活得久?!?/p>
風忽然裹著蟬鳴撞進窗戶,吊扇的影子在畫紙上晃了晃。林糖抬手把額前的碎發(fā)別到耳后,筆鋒蘸了點朱砂,在糖蟬的翅膀尖點了個小小的光斑——像日光剛好落在那片琥珀色的翅膀上,連空氣里都漫開了甜絲絲的熱氣。
“其實甜不是糖,是愿意把瞬間熬成糖的人。”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混在蟬鳴里,輕得像片糖絲,“就像這只蟬,哪怕青石板會長青苔,糖會化在風里,只要有人把它畫下來,這個夏天就不會走。”
陳硯沒再說話,只看著林糖的筆在畫紙上繼續(xù)游走:糖畫攤的竹架上多了串半化的糖葫蘆,青石板的縫隙里長出了朵嫩黃的雛菊,連吊扇的影子都被描成了軟軟的弧線。而那只糖蟬依舊趴在玻璃罩頂上,翅膀透明得像要融進身后的藍天里。
窗外的蟬還在叫,畫室的筆洗里泡著根冰棍棍兒,畫紙上的夏天正甜得發(fā)燙。
畫紙角落的時針悄悄爬到了三點,林糖放下筆時,指腹沾了點沒干的金粉,在白襯衫袖口蹭出顆細碎的光斑。陳硯忽然遞過來半塊綠豆糕,油紙還帶著點潮潤的涼:“剛從樓下小賣部順的,老板說這是今天最后一塊?!?/p>
林糖咬了口,綠豆沙的甜混著薄荷的涼滑進喉嚨,她忽然看見畫紙上的糖蟬翅膀,好像真的沾了點綠豆糕的淡綠?!澳憧础彼弥讣恻c了點糖蟬的足尖,“它好像在咬糖絲?!?/p>
陳硯順著她的指尖看過去,那只糖蟬的足尖確實勾著縷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糖絲,正連在竹架上半化的糖葫蘆上?!澳闶裁磿r候加的?”他有點驚訝,“剛才明明還沒有?!?/p>
“大概是綠豆糕的甜飄進畫里了吧?!绷痔切ζ饋?,眼角彎出淺淡的梨渦,“就像上次畫春櫻筆盒時,窗外飄進來的花瓣,沾在了筆盒的搭扣上?!?/p>
正說著,畫室的門被輕輕推開,班長抱著摞畫紙?zhí)竭M頭:“林糖,你的參賽作品交了嗎?美術展的截止日期是明天哦?!?/p>
林糖指尖頓了頓,目光落回眼前的畫紙上——糖蟬、青石板、半化的糖葫蘆,還有吊扇軟軟的影子,像把整個夏天都揉成了幅沒干透的畫?!敖贿@個可以嗎?”她把畫紙往班長面前推了推。
班長的眼睛亮了亮:“這哪是參賽作品啊,這是把夏天裝在畫里了!”她指尖輕輕碰了碰糖蟬的翅膀,“我好像能聞到糖香?!?/p>
窗外的蟬鳴忽然響得更烈,陽光透過玻璃罩,在畫紙上投下圈晃眼的光斑,剛好落在糖蟬的翅膀中央。林糖忽然想起糖畫爺爺說的話:“蟬要在地下待好幾年,才敢鉆出來叫一個夏天。”
“那它肯定把所有的甜都攢起來了?!标惓幇咽O碌陌雺K綠豆糕塞進嘴里,含混不清地說,“就像你把每個瞬間都熬成了糖?!?/p>
林糖沒說話,只是拿起筆,在畫紙的空白處添了行小字——“夏蟬的甜,是藏在糖絲里的,一整個四季的等待?!?/p>
筆鋒落下時,她看見畫紙上的糖蟬,好像真的動了動翅膀。
畫室的吊扇還在轉,綠豆糕的甜混著松節(jié)油的香,畫紙上的夏天,正甜得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