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的畫室,被熱可可的蒸汽裹得軟乎乎的。我剛拆開新入的櫻花粉自動鉛筆,筆桿上還沾著快遞盒的余溫,旋開筆蓋時,“咔噠”一聲脆響撞在玻璃窗上,驚得窗外那片懸了半天的晚霞,碎成幾縷橘色的糖絲落下來。
速寫本攤在畫架上,攤開的那頁還留著上周畫的奶糖包裝紙——糖紙皺巴巴的,是上次福利院的小朋友塞給我的、沒舍得吃的草莓味軟糖。我指尖剛觸到鉛筆芯,畫室門就被輕輕推開,帶著風(fēng)鈴聲鉆進(jìn)來的,是扎雙馬尾的小棠。她攥著半塊融化的奶糖,裙擺蹭過地板時,像抖落了一捧碎星星。
“姐姐,我們來啦!”
話音剛落,七八個小腦袋擠在門口,手里攥著皺巴巴的畫紙和斷了頭的蠟筆。今天是和福利院約好的“糖果屋創(chuàng)作日”,我把提前溫好的熱牛奶分到陶瓷杯里,杯沿沾著的奶油被小棠偷偷舔了一口,她眨著眼睛笑:“姐姐的杯子也甜!”
我把櫻花鉛筆塞到她手里,筆桿剛好卡在她軟軟的掌心:“今天我們畫‘會冒甜氣的糖果屋’哦,屋頂要像剛擠的奶霜,窗戶得是糖塊做的——能看到里面的棒棒糖燈?!?/p>
小棠的鉛筆尖在畫紙上頓了頓,先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圓:“那云朵要畫成!咬一口會粘牙的那種!”
旁邊的阿樂立刻舉著蠟筆附和:“還要有巧克力門!門把是櫻桃!”
我笑著蹲下來,幫他把畫歪的門把描成圓滾滾的櫻桃——鉛筆在紙上劃過的痕跡很輕,像給畫紙蓋了個軟乎乎的吻。線稿剛勾到第三片云朵,小棠突然踮起腳,舉著草莓紅的蠟筆往我畫紙上戳了一下:“姐姐的畫也該有甜味!”
那團(tuán)紅沒涂在云朵上,反而糊在了糖果屋的煙囪里,顏料暈開的邊緣像融化的奶霜,順著紙紋漫出細(xì)細(xì)的糖絲。我看著那團(tuán)歪歪扭扭的紅,突然想起剛學(xué)畫時,師父把沾了蜂蜜的畫筆遞給我:“畫畫不是描線條,是把心里的甜裹在筆尖,讓看的人也能嘗到溫度?!?/p>
那時候我總執(zhí)著于“線條要流暢”“比例要精準(zhǔn)”,直到此刻鉛筆尖蹭過畫紙,沾了小棠指尖的奶糖味,才突然懂了——好的畫從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輪廓,是藏在筆鋒里的、沾了熱可可蒸汽的軟,是被小朋友偷偷涂了草莓紅的莽撞,是畫紙邊角蹭到的、帶著奶香味的溫度。
小棠趴在我膝頭看畫,軟發(fā)蹭得我手腕發(fā)癢:“姐姐,糖屋會飄甜氣嗎?”
我蘸了點淺粉色的水彩,在煙囪上方暈開幾縷淡霧:“你聞——現(xiàn)在就飄啦。”
她真的湊過去吸了吸鼻子,眼睛彎成兩顆糖豆:“是草莓味的!”
等到小朋友們舉著畫紙圍過來時,天已經(jīng)暗透了。畫紙的邊角蹭到我臉頰,軟得像剛出爐的舒芙蕾,有的畫紙上沾了牛奶漬,有的蠟筆印子糊成一團(tuán),卻比我任何一張精細(xì)的商稿都要暖。小棠把那半塊融化的奶糖塞到我口袋里,糖紙黏在我手背上,甜意順著皮膚滲進(jìn)心里。
送走他們后,我把今天的線稿夾進(jìn)速寫本,封皮上的草莓掛件晃了晃——掛件是上次小棠用扭扭棒做的,歪歪扭扭的,卻沾著她手心的溫度。我摸了摸畫紙上那團(tuán)草莓紅,突然想起早上收到的快遞:新到的奶黃色筆握還沒拆,明天把櫻花鉛筆換上,畫出來的線條,應(yīng)該會更軟一點吧?
窗外的月亮已經(jīng)升起來了,我給熱可可續(xù)了杯奶,鉛筆尖在新的畫紙上點了點——下一筆,該畫小棠裙擺上的星星了,要沾點奶糖味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