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窖中的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周大人匆匆離去后,只剩下油燈燃燒時偶爾發(fā)出的噼啪輕響,以及我和玄蒼幾不可聞的呼吸聲。玄蒼重新閉上雙眼,指節(jié)無意識地輕叩桌面,發(fā)出極有規(guī)律的脆響,每一聲都仿佛敲在我緊繃的心弦上。他在推演,在計算,將周大人帶來的零碎信息與自身對龍脈、對影族的了解融匯重構,試圖勾勒出那張籠罩在胤都上空的巨大陰謀之網(wǎng)的輪廓。
我坐在他對面,雙手捧著周大人臨走前倒的一杯早已涼透的粗茶,指尖冰涼。茶水渾濁,映不出我此刻紛亂的心緒。影族要替換龍脈……這消息如同驚雷,炸得我至今仍有些恍惚。胤朝立國數(shù)百年,國運皆系于龍脈一身,若龍脈有失,那便是天傾地覆,億萬生靈涂炭!這已不僅僅是個人恩怨,而是關乎整個王朝存續(xù)、天下蒼生的劫難!而我們,竟被卷入了這風暴的最中心。
指間的星隕戒傳來溫熱的搏動,仿佛在無聲地安撫著我的不安??蛇@枚戒指,偏偏又是影尊埋下的棋子。它此刻的“忠誠”,究竟是對我,還是對它真正的主人?玄蒼那句“我們手中,也并非全無籌碼”,更像是一場豪賭,賭的是這枚棋子最終會倒向哪一邊。這感覺,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每一步都驚心動魄。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樓梯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周大人回來了,他身后還跟著一個穿著綢緞莊伙計衣服、但眼神精悍、步履沉穩(wěn)的年輕人,手里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食盒。
“前輩,蘇姑娘,先用些吃食,稍作歇息?!敝艽笕耸疽饽悄贻p人將食盒放在桌上,低聲道,“外面情況復雜,需等天色再暗些,才好動身前往那處宅院。”
年輕人放下食盒,對玄蒼和我恭敬地行了一禮,便默默退到樓梯口把守,顯然也是周大人的心腹。
食盒里是幾樣簡單卻精致的點心和一壺溫熱的清茶。我確實餓了,但也食不知味,機械地吃著,味同嚼蠟。玄蒼只是略用了半塊點心,喝了口茶,便不再動筷,目光重新投向虛空,不知在思索什么。
時間在壓抑的等待中緩慢流逝。暗窖里感受不到外面的天光變化,只能憑經(jīng)驗估算。終于,周大人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對玄蒼點了點頭:“前輩,時辰差不多了。”
玄蒼睜開眼,眸中精光內(nèi)斂,站起身:“走。”
我們跟著周大人和那名年輕伙計,再次通過那狹窄的樓梯回到地面的布匹倉庫?;镉嬍炀毜嘏查_幾個箱子,露出墻壁上一處極其隱蔽的活板暗門。暗門后是一條僅容一人彎腰通行的、彌漫著濃重霉味和泥土氣息的地道,墻壁濕滑,腳下坎坷。
“此地道通往三條街外的一處廢棄染坊后院,出口隱蔽,應無人察覺?!敝艽笕说吐暤?,率先鉆入地道,手中托著一顆散發(fā)著微弱白光的夜明珠照明。
玄蒼示意我跟上,自己斷后。地道內(nèi)空氣污濁,呼吸艱難。我們沉默地前行,只有腳步聲和衣袂摩擦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這幽閉黑暗的環(huán)境,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歸墟中的經(jīng)歷,心頭泛起一絲寒意。好在這次,身邊有他在。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前方出現(xiàn)微光。周大人停下腳步,仔細聽了聽外面的動靜,這才輕輕推開頭頂一塊偽裝的石板。一股帶著草木和淡淡污水氣息的夜風灌了進來。
我們依次鉆出地道,果然身處一個雜草叢生、堆滿破舊染缸的荒廢院落。夜空如墨,星月無光,正是夜行最好的掩護。周大人辨認了一下方向,低聲道:“隨我來?!?/p>
我們?nèi)缤眵?,借著斷壁殘垣和夜色的掩護,在寂靜無人的街巷中快速穿行。周大人對南城的巷道極為熟悉,專挑最偏僻、最黑暗的路徑。沿途,我們避開了三隊巡邏的兵丁,甚至遠遠看到一隊身著欽天監(jiān)服飾的人馬,手持羅盤狀的法器,在一處街口設卡盤查,氣氛森嚴。
“近來盤查嚴了許多,尤其是夜間?!敝艽笕寺曇魤旱脴O低,“看來影族也在加緊搜捕。”
玄蒼面無表情,只是眸中的寒意又深了一層。
七拐八繞之后,我們終于在一座看起來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敗的宅院后門停下。院墻斑駁,門上的銅環(huán)銹跡斑斑,與周圍其他民居并無二致。周大人上前,并未敲門,而是在門旁一塊松動的墻磚縫隙中摸索片刻,取出一把樣式古老的黃銅鑰匙,悄無聲息地打開了門鎖。
院內(nèi)比外面看起來要寬敞整潔許多,雖無奢華裝飾,但青石鋪地,草木修剪得宜,透著一股低調(diào)的沉靜。正屋和東西廂房都黑著燈,寂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