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在身后轟然合攏,最后一縷外界的灰霧被碾成碎末,悶響在密室里撞了撞,才慢悠悠散了。密室里沒風(fēng),空氣卻稠得像化不開的漿糊,帶著土腥和陳腐的氣息,吸進(jìn)肺里都覺得滯重,壓得人胸口發(fā)悶。我靠在石壁上,后背貼著涼氣,緩了好一會兒,才敢松開捂著胳膊的手。
傷口的血已經(jīng)不往外涌了,但皮肉外翻著,能看見底下淡粉色的筋膜,每動一下,那些錯開的組織就互相牽扯,疼得人眼冒金星,像有根生銹的鐵絲在皮肉里來回拉鋸。玉佩還貼在胸口,隔著粗布衣衫能摸到它的溫度,暖融融的,像揣了塊曬過太陽的鵝卵石,不再是之前烙鐵似的灼燙,倒有種安撫人心的暖意。
我低頭瞥了眼掌心——那道五指紅印已經(jīng)徹底沒了,皮膚表面只留著圈淡褐色的焦痕,比指甲蓋還淺,像小時候被灶火燎過又長好的舊傷。試著用指尖按了按,沒痛感,卻麻酥酥的,像那塊皮膚的知覺被抽走了半分,碰上去跟摸別人的肉似的,生分。
“你還撐得住嗎?”蘇瑤的聲音從旁邊飄過來,輕得像羽毛落地,卻又清晰得像是貼著耳膜說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氣音,想來她剛才也耗了不少力。
我沒抬頭,只點了點頭。她沒再追問,從袖中摸出那只青瓷瓶,輕輕往地上一放。瓶底剛觸到石面,就發(fā)出聲細(xì)得像蚊蚋振翅的“嗡”鳴,帶著穿透力,順著地面的石縫鉆出去,又彈回來,在密室里打了個旋。她指尖泛起層淡青色的靈光,像蒙了層薄霜,緩緩覆在瓶口,拇指輕輕一旋——
瓶蓋沒發(fā)出任何聲響就開了。一縷清音從瓶里飄出來,不是清脆的響,倒像冰珠落進(jìn)玉盤,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點顫,蕩開的漣漪拂過皮膚,像極淡的風(fēng)。密室里原本沉甸甸的壓抑感,像是被這清音戳了個洞,“?!钡匦沽舜蟀?。
我這才敢抬眼打量四周。
密室不大,也就兩間屋子那么寬,四壁的石頭是青黑色的,上面刻滿了殘缺的符文。那些線條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被磨得只剩淺痕,像被人用指甲反復(fù)刮過;有的地方卻還泛著暗紅的微光,不是亮,是沉在石頭里的紅,像干涸的血跡吸飽了水,正慢慢透出來,隨著空氣的流動輕輕起伏,真像在呼吸。
正中央是座半人高的石臺,青灰色的石面裂著細(xì)紋,臺上攤著卷獸皮卷軸。獸皮是深褐色的,帶著細(xì)密的毛孔紋路,摸上去卻不像普通獸皮那樣粗糙,反倒有種滑膩的質(zhì)感,像涂過一層油脂。邊緣焦黑卷曲著,不是整齊的卷邊,是被火舌舔過的不規(guī)則形狀,有些地方還粘著細(xì)碎的黑灰,一碰就簌簌往下掉。卷軸表面蒙著層幾乎看不見的薄膜,若不是蘇瑤那縷清音震散了空氣里的滯澀,薄膜折射的微光根本看不出來——就像蒙了層薄冰。
“那是……封???”我壓低聲音,生怕氣息太粗會震碎什么。
“是‘隱文咒’?!碧K瑤沒看我,目光鎖在卷軸上,瞳孔里映著那些流動的微光,“只有帶著特定頻率的靈音才能激活它,我這瓷瓶里養(yǎng)的‘鳴蟬玉’,剛好能對上頻率?!?/p>
話音剛落,那層薄膜“咔”地裂開道細(xì)縫,接著像冰面碎開似的,細(xì)密的紋路順著裂縫蔓延,轉(zhuǎn)眼就爬滿整個卷軸,然后“?!钡厣⒊闪藷o數(shù)光點,消失在空氣里。卷軸上的文字緩緩浮現(xiàn)出來——不是用墨寫的,是無數(shù)細(xì)小的金點拼出來的古篆,小得像針尖,卻亮得很,聚在一起時流動著,像陽光透過晃動的水面灑在地上的光斑,走得急了還會拖出淡淡的金線,轉(zhuǎn)瞬又散成點。
我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指尖都快碰到卷軸了,蘇瑤卻突然抬手?jǐn)r住我。她的指尖離我手背只有半寸,帶著點涼意。
“別碰?!彼曇魤旱酶停廾怪?,遮住了眼底的情緒,“這上面還有‘反噬紋’,那些金點看著活泛,其實是引動禁制的引子,強(qiáng)行碰會被纏上,輕則脫層皮,重則……”
她沒說下去,但我懂了。
我收回手,目光卻黏在卷軸邊緣——那里有道焦痕,比其他地方的焦黑深得多,近乎紫黑色,形狀極不規(guī)則,卻能隱約看出是半只手掌的輪廓,五指張開著,像是按上去時正用力,指根處的焦痕最深,還泛著一絲詭異的暗紅光澤,像沒燒透的血。
“有人試過拿這卷軸?!蔽亦溃斫Y(jié)動了動,“而且失敗了?!?/p>
蘇瑤沒接話,只是把青瓷瓶重新蓋好,收進(jìn)袖中。她的指尖懸在卷軸上方,離著寸許的距離輕輕劃過,像是在觸摸那些流動的金點。她的眉頭一點點皺起來,眉心擠出道深痕。
“這些字……我在《玄溪陣經(jīng)》的殘頁上見過一部分?!彼讣忸D在某個字上,“但又不完全一樣,像是被人改過,有些筆畫故意走了歪路?!?/p>
我心頭猛地一跳。
《玄溪陣經(jīng)》?那可是靈溪宗壓箱底的古籍,據(jù)說早在三百年前就失傳了大半,現(xiàn)存的殘卷連宗主都輕易不讓人看。這卷軸要是真和那部陣經(jīng)有關(guān),記載的絕不可能是普通陣法。
我下意識摸向胸口的玉佩。
剛碰到布料,它就輕輕震了一下,像有心跳在里面,不重,卻很清晰,像是在回應(yīng)我的念頭。
我盯著它在布料上頂起的小弧度,忽然想起石門開啟前的樣子——玉佩碰到石門的血紋時會發(fā)熱,能感知到那種類似生命的脈動。而現(xiàn)在,這卷軸上的金點文字也在微微搏動,快一下慢一下的,頻率竟和剛才玉佩的震顫隱隱合得上。
“它可能認(rèn)得這東西?!蔽业吐曊f,把玉佩從懷里掏了出來。玉面還是暖融融的,淡青色的底子上,那道金線比剛才更亮了些。我用指尖在玉面上輕輕摩挲著。
“你想用它試?”蘇瑤側(cè)過頭看我,眼里有一絲遲疑,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不怕引動別的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