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汁,將靈溪宗的飛檐斗拱都浸成了剪影。山風(fēng)卷著松針掠過耳畔,帶著秋夜特有的涼意,卻吹不散祭壇周圍那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那是李玄風(fēng)的血,還殘留在青石板的縫隙里,被月光照得泛出暗褐色的印記。
我站在祭壇中央,望著那具被素白壽布覆蓋的棺木。壽布邊緣繡著的流云紋在風(fēng)里微微顫動,像是死者不甘的魂靈在掙扎。棺木不算厚重,卻壓得我胸口發(fā)悶,喉嚨里像堵著團滾燙的棉絮,連呼吸都帶著刺痛。就是在這里,三個時辰前,那柄淬了幽藍寒氣的長劍穿透李玄風(fēng)胸膛時,他噴濺的血珠甚至濺到了我手背,那溫度燙得我至今指尖發(fā)麻。
“小純……”蘇瑤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拉著我衣袖的手指冰涼,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我側(cè)頭看她,她眼圈紅腫得像浸了水的櫻桃,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時,在燭光下劃出一道細碎的光。
張大胖站在我左手邊,整個人像尊石雕。他比我高出一個頭,此刻卻微微佝僂著背,緊握的雙拳青筋暴起,指節(jié)被他自己捏得裂開了細縫,血珠順著指縫滲出來,滴在青石板上,與早已干涸的暗紅血跡融為一體。他盯著棺木的眼神是空的,像是魂魄被抽走了大半,只有偶爾眼角肌肉的抽搐,才泄露出他沒哭出來的滔天悲痛。
我的目光最終落在掌門身上。他那件素色道袍漿洗得一絲不茍,腰間系著的墨玉腰帶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垂著眼簾,雙手交疊在腹前,神情肅穆得挑不出錯處,可我總覺得他那雙藏在長眉下的眼睛太靜了——靜得像深潭,連一絲波瀾都沒有,仿佛李玄風(fēng)的死,不過是風(fēng)吹落了一片枯葉。
“為什么?”
張大胖突然動了。他跨出的那一步極重,腳底板碾過碎石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咚”地跪在掌門面前,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的聲音讓周圍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
“李師兄是為了護著宗門才死的!”他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那血影明擺著是沖咱們靈溪宗來的,他殺了李師兄,你們就打算這么算了?”
祭壇四周的弟子們都屏住了呼吸,連風(fēng)都像是停了。幾個負責(zé)維持秩序的執(zhí)事想上前,卻被掌門抬手制止了。
“張大胖,”西側(cè)一位須發(fā)皆白的長老往前站了半步,玄色長老袍上的云紋在燈籠下浮動,“掌門自有決斷,豈容你在此喧嘩?”
“我不是喧嘩!”張大胖猛地抬頭,通紅的眼眶里像是要噴出火來,“血溪宗這些年蠶食咱們的礦脈,擄走咱們的弟子,現(xiàn)在更是殺到山門里來了!李師兄死了??!你們看看這棺木!你們連為他討個公道的膽子都沒有嗎?”
他的拳頭狠狠砸在地上,“咔嚓”一聲,指骨與石板相撞的脆響格外清晰。血珠從他指縫里涌出來,在地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夠了?!闭崎T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威嚴。他緩緩抬眼,目光掃過張大胖,“血影已被斬殺,此事暫且了結(jié)。后續(xù)事宜,宗門自會處置?!?/p>
“處置?怎么處置?”張大胖還想再喊,我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的肌肉繃得像塊鐵板,在我掌心微微顫抖。
“別沖動?!蔽覝惤叄曇魤旱脴O低,“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猛地轉(zhuǎn)頭看我,眼里的怒火幾乎要燒到我臉上,可那團火最終還是慢慢熄滅了,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不甘。他重重地吸了口氣,肩膀垮了下去。
我知道他心里的痛。李玄風(fēng)以前總愛跟我較勁,練劍時總愛挑我的錯處,可那天在山門外,當(dāng)血影的劍刺向我時,是他撲過來擋在了我身前。他對張大胖更是沒話說,冬天會把暖爐塞給怕寒的張大胖,出任務(wù)時總把最安全的位置留給這個師弟。我還記得他斷氣前,血沫從嘴角涌出來,卻還抓著張大胖的手,含糊地說:“內(nèi)門……那些人……小心……”
葬禮散時,月已西斜。我讓蘇瑤先回去,自己扶著腳步虛浮的張大胖往他的住處走。夜風(fēng)卷著松濤掠過耳畔,他一路都沒說話,只是肩膀不停地抖??斓剿洪T前時,我停下腳步。
“你先歇著,我去趟茅房?!蔽遗牧伺乃暮蟊?。他麻木地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我轉(zhuǎn)身抄小路往墓園走。胸前的玉佩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發(fā)燙,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躁動,順著我的血脈一陣陣往指尖竄。
墓園里的燈籠都掛在松柏枝上,風(fēng)一吹,橘黃色的光暈就在墓碑間晃來晃去,把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我蹲在李玄風(fēng)的新墳前,墓碑上的“李玄風(fēng)之墓”五個字還泛著新刻的白痕。指尖撫過冰涼的石面,那寒意順著指腹往上爬,一直涼到心口。
“你到底想說什么?”我對著墓碑輕聲問,“內(nèi)門那些人……是誰?”
掌心的玉佩突然燙得嚇人,像是揣了塊火炭。一道細微的紅光順著我的指尖流出來,像條小蛇似的鉆進墓碑底座。泥土簌簌地往下掉,露出一小塊青玉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