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缀跏潜惶K瑤拽著往前撲的,她的指尖掐進我手腕的皮肉里,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紅痕。后背狠狠撞上濕冷的巖壁,帶著潮氣的碎石簌簌落下,棱角硌得肩胛骨生疼,有塊尖角甚至劃破了衣料,冰涼的石粉順著領(lǐng)口往里鉆。頭頂?shù)姆脑谡痤澲忻鳒绮欢ǎ褚蝗罕黄〕岚虻奈灮鹣x,忽而亮起一片潑濺似的血紅,將墻面染成屠宰場般的顏色;忽而又沉入青紫的陰影,像凍了半宿的淤青,連空氣都跟著冷了三分。土腥味里混著的金屬銹蝕氣更濃了,還裹著點潮濕的霉味,吸進喉嚨時又苦又澀,像吞了把生銹的鐵屑,卡在喉頭不上不下。
“前面……封死了?!碧K瑤松開我的手腕,聲音壓得像從牙縫里擠出來,指尖泛白地指向通道盡頭——一道由扭曲符文組成的光幕橫亙在前,約莫半人高,寬抵兩側(cè)巖壁,像熔化的鐵水驟然凝固成的屏障??拷鼤r皮膚能感覺到灼意,表面不斷有暗紅的紋路游走,快得像受驚的蛇,在光膜下翻涌出細密的浪,細看竟能發(fā)現(xiàn)紋路里裹著細碎的血珠,仿佛活物的血管在搏動。
我喘著氣,掌心那片麻木的皮膚又開始發(fā)燙,不是火燒火燎的疼,是種黏膩的熱,像有什么細小的蟲在皮下緩慢蠕動,順著掌紋鉆來鉆去。低頭看去,劍柄上的血跡早已干涸成暗褐色,邊緣發(fā)黑,像潑在木頭上的醬油,可那股暖流卻順著虎口往手臂爬,路徑和血管的走向重合,節(jié)奏竟和玉佩的震顫隱隱呼應(yīng)——玉佩在懷里“咚咚”跳著,像顆被悶住的心臟。
“它要裂了?!蔽颐鲇衽澹蛑竦臏貪櫾缫严?,只剩冰涼的硬。背面那道細紋比剛才寬了半分,像被指甲摳過的裂痕,暗紅的能量在裂縫里游動,時快時慢,像滲出的血絲漫過白玉,把原本通透的玉面染得發(fā)暗。
蘇瑤沒說話,只是將那只青瓷瓶輕輕抵在唇邊。瓶身冰涼,冰裂紋路里還沾著點淡金色的粉末,她一吹氣,一道極細微的清音溢出,脆得像碎冰撞在玉盤上,帶著股清冽的寒氣。光幕應(yīng)聲微微蕩漾,表面的符文頓了頓,像卡住的齒輪,流動的速度慢了半拍。
“趁現(xiàn)在。”她的氣息噴在青瓷瓶上,凝出層薄霜。
我咬牙,拇指在掌心那片發(fā)燙的皮膚上狠狠一劃,血珠滾出來,紅得發(fā)黑,滴在玉佩表面。暖光瞬間從接觸點蔓延開,橘紅混著金芒,把整塊玉佩染得透亮。那道裂紋竟隨著光芒“咔”地一聲擴張,暗紅的能量如荊棘藤蔓般纏上玉面,順著紋路往我掌心爬。我將玉佩按向光幕——
嗡!
不是耳朵聽見的聲音,是從顱骨深處傳來的共振,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牙齒都發(fā)酸。光幕劇烈扭曲,像被按進水里的綢緞,符文噼里啪啦崩解成碎片,每片碎片都閃著火星,帶著股硫磺味。一道泛著幽藍光澤的拱門緩緩浮現(xiàn),門框比我還高半頭,刻著無數(shù)細密的陣紋,像蛛網(wǎng)纏在黑鐵上,正以呼吸般的頻率收縮擴張,每擴張一次,就有縷寒氣從門內(nèi)滲出來,帶著點腐草的味。
“走!”我抓住蘇瑤的手腕,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一步踏入光門。
眼前驟然一黑,像被人用浸了墨的布蒙住頭,失重感從腳底竄上來,胃里一陣翻滾。
再睜眼時,天地已變。
頭頂沒有穹頂,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霧,低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壓得眉梢發(fā)沉,抬手就能摸到霧里的潮氣。腳下是青石板鋪就的廣場,石板縫里長著些暗綠色的青苔,踩上去滑膩膩的。四面高墻聳立,直插灰霧里看不見頂,墻上刻滿執(zhí)法堂的徽記——那柄倒懸的銀劍,劍刃的紋路清晰得能數(shù)出,每道刻痕里都積著黑灰,像很久沒人擦拭。我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穿著靈溪宗的白袍,漿洗得有些發(fā)硬,領(lǐng)口沾著點草屑,雙手被靈力鎖鏈捆著,鎖鏈冰涼如鐵,勒進皮肉里,留下幾道紅痕,正跪在行刑臺前。行刑臺是塊黑木,表面刻著凹槽,像用來引流血跡的,可此刻凹槽里空空如也,連點銹跡都沒有。
“白小純!”一個冰冷的聲音從高臺傳來,帶著回音在廣場里撞出空洞的響,“你勾結(jié)血溪宗,盜取宗門秘典,罪證確鑿,今日當(dāng)眾處決,以儆效尤!”
我猛地抬頭——高臺上站著執(zhí)法長老,他的灰袍下擺掃著臺階,可宗主的位置卻空著,石椅上積著層薄灰,像擺了很久。臺下密密麻麻全是弟子,青灰色的身影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可沒有一個人出聲,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他們的臉像蒙著層霧,看不清五官,只有眼珠是黑的,直勾勾地盯著我,像廟里的泥像。
太干凈了。
我心底一沉。執(zhí)法堂審判從不缺宗主監(jiān)刑,而此刻的廣場,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里,比鼓聲還響,根本不像人間該有的樣子。
“你不是我!”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腦子里炸開,帶著原身白小純的記憶碎片——偷吃靈米時燙紅的指尖,米粒粘在嘴角的甜香;被罰掃山門時,竹掃帚的枝椏刺進掌心的疼;躲在柴房啃饅頭時,麥香混著霉味的暖……那些畫面像翻書似的瘋狂涌入,太陽穴突突直跳,頭蓋骨像要被掀開。
“滾出去!”我低吼一聲,舌尖猛地咬破,血腥味在嘴里炸開,帶著點咸澀。
劇痛如刀扎進腦海,眼前的場景晃了晃,像水波里的倒影。霧氣依舊,可地面卻毫無血跡——我咬破的舌尖流下的血,滴在青石板上,竟像被海綿吸走似的,瞬間消失,只在原處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符文,淡紅色,閃了一下就滅了,像燭火被風(fēng)吹過。
“蘇瑤!”我轉(zhuǎn)頭大喊,聲音在廣場里蕩開,撞在高墻上彈回來,有點發(fā)虛。
她就在我身后幾步遠,跪在另一座高臺上,身上纏著黑色鎖鏈,鎖鏈上的倒刺勾著她的淺綠裙袍,滲出血珠,紅得刺眼。師尊的尸體倒在她腳邊,臉色青灰,雙眼圓睜,胸口插著一柄血色短刃,刃柄上刻著朵殘缺的蓮。蘇瑤的眼里全是淚,淚珠順著臉頰往下滾,砸在鎖鏈上“嗒嗒”響,可她的嘴唇卻在笑,嘴角咧到耳根,重復(fù)著:“我才是叛徒……我才是叛徒……”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又啞又澀。
“聽我說!”我撲過去,膝蓋在青石板上磕出悶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這里沒有風(fēng)聲!你聽見了嗎?一點風(fēng)都沒有!”廣場上的灰霧紋絲不動,高墻上的銀劍徽記連個影子都沒晃,我們的衣袍更是垂得筆直,像凍住了。
就在這時,四面高墻忽然扭曲,像被揉皺的紙,灰霧翻涌起來,顏色從灰變紫,又從紫變黑。一個聲音從虛空傳來,黏膩得像貼在皮膚上的蛛網(wǎng):“你本不屬于這里……白小純早已死在三年前的雪夜里,凍死在藏經(jīng)閣后巷,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糖糕。你只是個偷了他身份的冒牌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