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像一張浸透墨汁的棉被,沉沉壓住整個青石鎮(zhèn)。吳境的指尖剛觸到青磚墻,石縫里突然滲出黏膩的液體,順著掌紋蜿蜒出暗紅的痕跡。他猛然縮手,后背撞上原本該是巷口的槐樹——可那棵百年老樹,此刻竟從青石板下橫生出三根枝椏,尖銳如倒插的利劍。
東南巽位。。。
吳境閉目催動心經(jīng),耳畔忽然響起細密的碎裂聲。再睜眼時,藥鋪的招幌正從霧中浮出,布帛上懸壺濟世的墨字竟?jié)B出鮮血,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蒸騰起腥臭的白煙。
霧墻深處傳來瓦片挪移的響動。吳境貼墻疾行,手背突然觸到冰涼之物——那是本該在鎮(zhèn)東的城隍廟石獅,此刻卻嵌在酒樓的飛檐下,獅口中的石珠滴溜溜轉(zhuǎn)著,瞳孔里映出無數(shù)個他的倒影。
喀嚓!
腳下的青磚毫無征兆地塌陷。吳境翻滾著避開裂口,碎磚縫隙里伸出半截白骨,指節(jié)還勾著褪色的紅頭繩。他認出了那枚歪歪扭扭的平安結(jié),正是去年乞巧節(jié),王鐵匠家的小女兒掛在竹蜻蜓上的。
心經(jīng)突然在懷中發(fā)燙。吳境循著灼熱的方向望去,藥鋪二樓的雕花窗欞正在滲血,木紋里凸起密密麻麻的鼓包,像有什么東西要破繭而出。一滴血珠恰落在他眉心,視線驟然清明——
霧氣中浮現(xiàn)出七道淡金色的細線,如同蛛網(wǎng)般延伸向鎮(zhèn)北!
吳境的指尖死死摳進青磚縫隙,掌心傳來的濕冷觸感提醒他這并非幻覺。濃霧中傳來木料扭曲的吱嘎聲,遠處的屋頂像被無形巨手揉捏,瓦片雨點般砸落在三丈外的石板路上。他閉目凝神,心經(jīng)口訣在齒間無聲流轉(zhuǎn),耳畔忽然捕捉到一縷極細的鐘磬余音——那是青云觀方向!
貼著墻根挪動時,磚墻突然如活物般隆起。吳境后仰避開凸起的磚塊,后背卻撞上憑空出現(xiàn)的石臼。腐臭藥汁潑濺在衣擺,他認出這是王記藥鋪后院的老物件,可此處分明是鎮(zhèn)東頭鐵匠鋪的門廊!霧氣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交錯的青石路,每條路上都晃動著模糊人影。
心火映虛妄。他咬破舌尖,血腥味混著心經(jīng)熱流沖上眉心?;孟笕绯彼巳?,真正的生路在東南方三寸處若隱若現(xiàn)??僧斔绮綍r,地面突然塌陷成丈許深坑,坑底布滿閃著幽光的青銅碎渣。
藥鋪二樓的血光驟然暴漲,窗紙上映出個瘋狂舞動的人影。吳境摸到懷中心經(jīng)殘頁發(fā)燙,紙頁邊緣竟在霧汽里凝出霜花。他抓起塊碎石擲向血光,石子穿過窗戶的剎那,二樓傳出鐵鏈繃斷的脆響。
霧墻在此刻裂開縫隙,吳境閃身沖入的瞬間,整條街道如翻卷的書頁轟然閉合。他扶住突然出現(xiàn)的槐樹喘息,樹皮上陳舊的刀痕卻變成新鮮傷口,正汩汩滲著黑血。心經(jīng)運轉(zhuǎn)到第三周天時,左耳突然捕捉到掌柜特有的咳嗽聲——來自頭頂三丈處的虛空!
血光第三次亮起時,吳境終于看清光源是盞倒懸的青銅燈。燈油泛著尸蠟般的慘白,火苗中蜷縮著個蠶豆大的嬰孩虛影。當他試圖靠近觀察,燈盞突然傾斜,一滴燈油落在他鞋面,青布鞋頓時腐蝕出冒著綠煙的窟窿。
一聲裂響從腳下傳來,地磚縫隙滲出粘稠血線。這些血線如有生命般游走,漸漸組成兩個古篆。吳境的后頸突然刺痛,轉(zhuǎn)頭看見霧中凝出半張熟悉的圓臉——是更夫老周!那殘破的面孔張合著嘴,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響。
心經(jīng)殘頁在此刻自動翻動,停在繪著門環(huán)圖騰的那頁。吳境福至心靈,將懷中青銅門環(huán)碎片按在血字上。地面劇烈震顫間,所有血線匯聚成箭頭,直指藥鋪后院那口封著石板的枯井。
藥鋪二樓的血光像活物般扭動著,在濃霧里撕開道鋸齒狀缺口。吳境攥緊采藥簍的麻繩,掌心被粗糲纖維磨出血珠,腥氣混著心經(jīng)運轉(zhuǎn)時的溫熱在鼻腔炸開。
生門在西。他默念著方才參透的卦象,抬腳卻踩中塊滑膩青磚。整條街巷突然發(fā)出骨骼錯位般的脆響,兩側(cè)屋檐如同巨獸獠牙緩緩閉合。
吳境反手將簍中草藥拋向半空,干枯的當歸須觸到血光竟爆出火星。借著這剎那光亮,他看清藥鋪門楣上倒懸的八卦鏡——鏡面裂紋恰好組成個字。
錯了!后頸寒毛驟然豎起,吳境旋身撞向左側(cè)胭脂鋪。腐朽的門板應聲而碎,霉斑在血光映照下化作無數(shù)蠕動的黑蟲。貨架深處傳來瓷瓶炸裂聲,三枚銅錢從暗格里滾落,正巧疊成坎卦。
閣樓地板突然塌陷,吳境抓住懸垂的綢緞滑向中庭。染缸里的朱砂液咕嘟冒泡,映出二樓窗欞間晃動的七條人腿——掌柜分明已被釘在墻上,哪來的多余肢體?
血光驟然大盛,瓦當上的嘲風獸首竟流下淚來。吳境扯下衣襟蒙住雙眼,心經(jīng)運轉(zhuǎn)時的熱流在經(jīng)脈里燒出條灼燙路徑。耳畔忽聞鎖鏈拖曳聲,方位正是卦象所指的西側(cè)。
蒙眼布被血淚浸透,視野里浮起層淡金紋路。吳境踏著院中石臼縱身躍起,指尖觸到二樓窗沿時,木料突然變得如寒鐵般刺骨。釘著掌柜的青銅釘嗡嗡震顫,傷口處涌出的不是血,而是帶著檀香味的細沙。